旺财看着紫轩走进郭公坪寨子的背影,他断定刘堂庵要他打听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旺财喊完最后一声拉纤号子,船便在郭公坪码头靠了岸。他们到了此次行船目的地了,船就泊在了这个码头上,他们将夜宿此地,等待第二天天亮装货开船下行。旺财解开栓在肩上的纤绳,浑身像散了架那样慵懒到不想挪动半步。可他不敢怠慢刘堂庵交待要办的事,拖着乏力的身子,远远尾随上岸向远处那片黑乎乎寨子走去的紫轩。
深山里的夜似乎比高村黑得要早些,寨子那片木楼里每家每户亮着微弱的油灯。生人进寨,把游走在寨子外路上的家犬惹得一阵狂吠。在紫轩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若隐若现的寨子中央时,寨子里突然传来男子粗犷训斥狗叫的骂声。旺财在离寨子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抽着烟斗,远远望着对面的寨子。他心里在祈祷,但愿紫轩不是刘堂庵所想的那样在为他春生办事。旺财不希望紫轩会是那样,紫轩是一个非常忠厚的男人,平日里就连弄死一只蚂蚁都会感到内疚,相信他没有胆量办这样一件使人闻了胆颤的大事。
但事情全与旺财的想法相悖,紫轩着实进了这个寨子,而这个寨子恰是麻阳反清义军头目李光的住所。旺财去年早些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头目带领郭公坪近百苗民,与阿拉营苗民一起同清兵交战过一次,最终惨败而逃回深山。紫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在为春生办事!
距立春还有几天时间,夜风依然很冷。犬吠之后的山寨,幽静得能听到微风擦划肌肤的轻微响声。寨子里的狗再次狂吠起来,寨子东头的石板路上两个人影在向旺财这边移动。旺财想,应是紫轩出来了。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转身朝码头方向走去……
紫轩对大哥春生的做法感觉有些欠妥。他认为用船装运反清义军的各路头目到高村集中,反而使事情变得更加张扬。尽管他们都化妆成水手,但船上一下子多出了十几张陌生面孔,难免不让人产生怀疑。他同大哥争论过,让这些头目们自行去高村,或许目标更小。春生否定了紫轩的方案,强调就按这个方法去办,这是他与辰州同盟头目寒武商定好了的,不能更改。
紫轩上船时,船舱里一片鼾声。唯有旺财躺在舱板上,唉声叹气地不停将身子翻来覆去,弄得舱板嘎吱响。紫轩钻进被窝时,旺财嗡声嗡气地问紫轩,他去了哪里。紫轩不答,过了一会懒洋洋地朝旺财答了句,说是去了桐油坊,让他们准备好明天的货,一早装运。
旺财不再作声。紫轩的这个答复使旺财想到什么是人心隔肚皮,他分明见到紫轩去了寨子,送他出寨的那个壮汉指不定就是那个曾经惹得官府下令四处抓捕的反清头目。旺财叹了口气,又翻转了一下身子,把脸别向了另一边。
“明天会多一些水手!”紫轩在旺财不作声时,又突然说了一句。这句话像似在同旺财说,也像他在自言自语。旺财扭过头,盯着斜躺在舱板上的紫轩:“水手已经够了,还要加人吗?”
“嗯!”紫轩和衣躺进被窝里。接着又朝旺财说:“增加水手的事咱们船上的人知道就行,别到处乱说!”
“晓得!”旺财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头。
一阵夜风刮来,平静的河面掀起一道道波纹,波浪拍打着船梆,响着“噼啪”的声音。船在河面上微微晃动着,旺财眨巴着眼睛没一点睡意,一丝惊慌涌起,接着是胸闷气堵。这是他从跟随紫轩行船以来,第一次遭遇过惊魂未定的事情。他感觉自己乏力,而又无可奈何地这样听着河面夜风,和水波拍打船梆声。睁眼慢慢熬过寂静长夜,等待又一个担惊受怕的天明。然而浑身的酸痛并未支撑他的纷飞思索,沉寂的夜把他迷里迷糊地送进了梦里。
船舱里仅剩下一片浑浊的鼾声……
傩戏台子是设在离柴码头不远的那条小街上。
说是傩戏台子,其实就是利用码头边上那条小街中间石板路作为唱戏的台子。四周用几根麻绳把围观的人隔离开,中间空出一块坪子供唱戏时用。滕姓的傩戏阵势无法与刘家的花灯戏架势相比,有点野戏班子杂耍的味道。尽管滕姓的戏场子十分简陋,还是吸引了不少看客。快到中午时间,这条街上已经被看热闹的看客们围得水泄不通。村子里几位一再纵容春生要把傩戏唱得盖过刘家花灯的老人,正忙着临时布置场地。迟墨到达这里时,他仍没看到他爹的到来。
迟墨不知他爹在忙些什么。从早上起床后,他忙了一阵傩戏演出时的道具,交待了迟墨演出时的事由外,就再也没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