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尽管再穷宁愿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也不愿被官府抓去衙门里过年。
除夕那天,刘堂庵从来没有过的高兴。从不与长工一席吃饭的刘堂庵,意外通知灶房,不用做厢房里那些长工们的饭菜了,把正屋里的饭菜做足,让留下过年的外地长工同他一起到正屋里的四方桌上同桌吃饭。下午,正屋里摆了两席,刘堂庵破例给长工们敬了酒。夙紫的母亲在席上同夙紫悄悄说,她爹变了,变得开始有人性了,知道桌上满桌饭菜是哪儿来的了。夙紫开心一笑,对母亲悄悄说,连她都晓得是长工们常年忙活来的,难道爹爹还不晓得?
晚上,刘堂庵要长工们把存放在厢房里的大堆炮仗都搬到了正屋的坪子里放了,这些原本是他准备从除夕放到正月十五的炮仗。长工们问,全放了初一早上怎办?刘堂庵一笑,说第二天派人去镇上再买一马车。夙紫的母亲不同意,初一是不能把家里的钱往外用的,那叫丢财。刘堂庵借着酒兴,瞪着眼咧着嘴,冲夙紫的母亲吼:“什么叫丢财?高兴!只要春生别闹,就是丢点财乐意!”
那晚,刘家大院从天麻麻黑时起,至到半夜二更,炮仗没间断过,花炮把高村整个镇子照得雪亮雪亮……
夙紫身着红底细粒白花棉袍,袍子的一侧开了一道过膝长叉。袍子外加一件蓝色马夹,马夹的衣领掩住了半张脸颊,衣领上白绒绒的绒毛围住了细小的脖子。两只衣袖口上的白绒毛,经风一吹微微倒向一边。七宝珊瑚簪插在发间,莹光闪亮的细粒明珠,一闪一闪的发着光亮。她嫩白双手扶在房门的框上,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深蓝宽松的裤管下,隐约露出红布鞋尖。鞋尖上绣着一朵白花,花也不是纯白的,花瓣用金色的丝线框了边,花蕊是用米黄色丝线绣成的,看起来非常精致。
夙紫一双凤眼瞧着刚给坪子里山茶花浇完水,便躺在堂屋雕花木椅上抽着大烟的父亲。她看父亲的样子很难分清是对他仇视,还是对父亲越来越大的烟瘾感到悲怜。偶或间,她投向父亲的眼神里带着鄙视。
刘堂庵这个时候是不会在乎家庭任何一个人目光的。只有等他从雕花木椅上抽完一阵之后,他扎扎嘴,放下烟枪,把双手伸过头顶,双手手指交叉反转用力,双脚伸直使劲一蹬,使劲地伸完懒腰,在打完一个哈欠,他才会注意到屋子里是否有人在注视他。
夙紫的母亲张氏,看起来是一个很机灵的女人。她即没有阔太那种霸气,也没富家女人的那种娇情。缺点是她的个子比刘堂庵高,所以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小家碧玉的影子。刘堂庵说张氏的最大缺点,是不爱打扮自己。头发向上一拢,粗糙地打起发髻,黑色丝帕在头上缠来绕去,丝帕耸得老高,完全看不到她的一丝黑发,常年就是这个样子,几十年一成不变。一身蓝布衣服,衣领上、衣袖上、衣摆处、裤管这些地方,用黑布作边,黑布上绣着白、红、绿色的花,花的图案很夸张,但非常醒目耀眼。胸前围着一方抹裙,围裙四周边沿同衣服上的绣花几乎一样精致。她的嘴很碎,总爱在刘堂庵面前叨叨不休。张氏不是在刘家院子里,别人是分不清她是一个阔绰人家女人的。
张氏一边帮刘堂庵收拾烟枪,一边在叨叨:“就不能少抽几口?女儿在那看着呢。”
刘堂庵双手握住木椅扶手,用力一撑把身子撑起,坐正后端了端夹袄,尖着手指捻掉落在夹袄上的细小烟灰。然后,把缠在脖子上的发辫解下放在胸前,双手在发辫上来回理了几下,抬头看了眼门槛上的夙紫。
“紫儿,离十三只几天了,得加紧练好唱腔,别到那时给刘家丢脸!”刘堂庵说话时的眼睛看向屋外,他不敢正视那双小小的凤眼。他不知那双凤眼里隐藏着鄙视还是可怜。
张氏手里的抹布在桌面上抹了几下,接过刘堂庵的话:“就算紫紫得了花灯戏皇后,那能当饭吃,还是能种好田?你呀,一辈子就知道与人争斗,守住自家的几亩良田知足了吧。你看看镇子里的那些租户,才正月初七,哪家不是借东家走西家,饭都吃不上,谁在乎你那个花灯戏皇后!”
夙紫放下扶在门框上的双手,抬腿跨过门槛,凤眼瞪着父亲,噘着红红小嘴,气愤地朝堂屋里刘堂庵:“我就不学,人家迟墨家召集大家唱傩戏,说笑要推选傩戏王子,您就要办花灯戏比赛,爹爹您这是为哪样?非要与迟墨一家水火不融吗?”
刘堂庵“呼”的抓起桌上烟枪,在桌上狠狠一敲:“混账话,我怎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夙紫,正月还没完你要气死你爹啊!”张氏见堂庵生气,忙唬着夙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