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满是磨损的神经和未愈的伤口。
在读完耶茨的两本短篇集和一本长篇后,我已经可以确定,耶茨就是我今年的年度作家。
毛姆是我去年的年度作家,对于我来说,耶茨的意义甚至在毛姆之上——毛姆描述的是一个我向往却无法抵达的世界,耶茨却写尽了我在真实人生中遇到的和可能遇到的困境。
他笔下人物的每一点痛楚都能让我感同身受:纽约格子间里失业了还强装体面的小职员,出去寻欢被初识朋友抛弃的退伍军人,连生活都难以维持却幻想着能成为著名雕塑家的单身母亲,渴望成为文学家却不得不替出租车司机做枪手的落魄作家,美国合众社里每日战战兢兢的小记者……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使你不甘平庸,即使你苦苦挣扎,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惨淡,和惨淡的结局相比,之前的自命不凡和挣扎奋斗就成了一个笑话。
就像名篇《哦,约瑟夫,我很累》中所写的那个单身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贫民区里,出场的时候,她的人生得到了一个机会,有人介绍她给罗斯福制作一个头像。那个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件事上,最后,头像制好了,她带着头像去白宫参见了罗斯福,可是没有闪光灯,没有长篇报道,没有接踵而至的名誉和利益。她费尽全力抓住了一个机会,可是人生还是没有任何转变。
耶茨写道:我能想象当天下午她乘坐那趟开得又慢又久的火车回纽约时,是什么样子……她独自一个女人,勇敢而艰难地走过来,为了吸引世界的注意,一路上,她始终呵护着自己的才能。不公平啊。
更不公平的事情在后面,接下来,这位母亲被她的情人抛弃了。
耶茨的小说就是这样,人物一出场的时候,往往正在迎来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转机,这个机会可能是具体的,像制作罗斯福头像之于上文中的母亲,也有可能是一种象征,像巴黎之于《革命之路》中的弗兰克夫妇,还有可能是以荒诞的面目出现,像出租车司机的代笔要求之于落魄作家。
故事发展到后来,无一例外地走向幻灭,没有什么转机能使我们的人生好转,也没有可爱的家人朋友能使我们感觉好受一点儿。做枪手的落魄作家炮制不出畅销作品,弗兰克夫妇去不了巴黎,单身母亲也没办法成为艺术家,希望来了,又破灭了。从那以后,他们的人生几乎满是磨损的神经和未愈的伤口,一如我们。
作为旁观者,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所谓的转机,原本就是虚幻的。比如说,你可以指望一个为出租车司机代笔的作品真的可以畅销吗?可是故事中的人物当局者迷,总是在徒劳地挣扎着,这种挣扎除了加快他们人生下坠的速度外,别无他用。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人生一路下坠,备感心痛同时无能为力,我们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千千万万个他们就是正在迷茫痛苦或焦虑抑郁的我们。
没有一个作家能像耶茨这样终生只为失败者立传。他说,与成功相比,他更愿意书写失败。
这和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有关。
耶茨一生从未大红大紫,任何一本精装书的销量都没有超过一万两千册。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对他的照料并不精心,照他书中所写,当幼小的他和姐姐饿得肚子咕咕叫时,母亲却躺在床上对着他们大念《远大前程》。
耶茨结过两次婚,两次都离异了,女儿们跟着前妻过。晚年,他一个人独居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白天写作,晚上酗酒。
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不难理解耶茨为何会选择为失败者代言,因为他本身就以失败者自居。那些失败的经历成就了他的写作,他最好的几部作品都是以自己的经历为蓝本,像《问家人好》《建筑工人》《哦,约瑟夫,我很累》等篇。
耶茨笔下没有一个世俗意义的成功者,主人公要么婚姻已经破裂,要么濒临破裂,要么战战兢兢做着一份十分厌恶的工作,要么已经失业,我们为之恐惧的一切他们都在亲身经历着。有人说读他的小说得不到一丝安慰,我倒觉得安慰还是有的——至少你会发现,世界上不是你一个人在受苦。
耶茨做过记者,他很不喜欢这份工作。作为一个以此为生的人,我太喜欢他对这一行的调侃了。他说,这算不上什么美差,但是若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便说“在合众国际社工作”,这话听上去颇为自豪。
耶茨是不是每天都会一脸倦容地走向报社大楼?嗯,我也是,当然,我的这家报纸比他的小多了。耶茨是不是每天几百字几百字地写着各类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