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桃源的那一段时间,现在看起来,也许是我走向人生的开始,也是我从一个一窍不通的孩子开始懂得一些世事的过程,我在那里完成我从少年走向青年的历程,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我们在桃源那期间生活是多么的艰苦,前途是多么的渺茫,而我,毕竟还是生活在父母家长的庇荫之下,一切由父母给我承担着,天塌下来他们会顶着的。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在三年以后,我父母先后到了县里工作,我也就跟着到了县中读书,到我在县中读完了高中,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又一次插队农村。看起来这是我的第二次下乡,其实,也只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地独立走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那一年我十九岁。因为队里只有我一个知青,没有集体宿舍,我寄住在一户农民家里,他们家的房子在那村里算是比较宽裕,有空房间,我就住了那空着的一间。在我下乡的那一天,他们在我住的屋里砌了一眼灶,安了一口锅,其实当时从我的想法以及我父母的意思,都希望刚下去时能在房东家搭伙,等以后习惯了再自己开伙也行,房东母子倒都乐意,可就是媳妇不愿意,她决不是一个刁钻的人,也不斤斤计较,但她坚持要我自己另立门户,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对他们来说,让我搭伙也许更实惠一些,过了好多年以后,我才突然想到了这个道理,原来我那时已经长大,虽然不能说长得如何如何,但也出落得像模像样,年轻的房东女主人,她的心思我是应该明白的,可是我当时确实是不明白,也许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现在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我的房东,如果有一日见了,我也许会笑问她当年的心情,只怕她早已经不记得了。
我就这样面对一眼土灶和一张小床,开始了我的独立生活。我的生活并不丰富,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劳动,每天和农民一起做活。在第一年的三夏劳动中,有一天我和大家一起插秧,公社的团委书记走过我们那地方,他看到我浑身上下沾着泥巴,光着脚,挽着袖,一副地道的农民样子,他问了我一些情况,比如住的条件什么的,还问我吃饭怎么解决的,我说我自己早上起来烧一大锅粥能吃一天,我们团委书记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什么,我说不上来,他又说了一句烧一顿吃一天不会馊么,我说不馊,天气还不算很热。团委书记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他走开了。没有过多久公社开团代会,我就成了团委委员候选人,团委书记在向代表们介绍委员候选人的时候,说我在乡下怎么和农民一起劳动,怎么吃大苦耐大劳,于是后来我全票当选。其实那时候我的劳动生涯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到了三抢大忙,每天早晨三点钟,队长的哨子就吹响了,每次都把我从疲劳的梦中惊醒,在我听来,队长的哨子好像总是在我的窗前吹着,我真是有点委屈,我想我不过是一个下乡来的知青,难道也非要跟你们土生土长的农民一样拼命么。其实队长的哨子根本不是在我的窗下吹着,也绝对没有人非要我跟着农民一起做,但是我确实觉得有一种压力,这压力来自于我自己的心。于是我也每天三点起来,下田拔秧,天还不亮,也看不清田里的什么,只是知道那是秧田,下去拔便是,常常有水蛇从指间游过,滑腻腻,凉飕飕,也常常有把蛇扎在秧捆里的事情,到天亮插秧时,你看那蛇被扎得死去活来,你自己也惊得死去活来。上午下午打田插秧,一直从太阳东升做到太阳西沉,吃过晚饭就上打谷场,开夜工脱粒稻谷,做到几点,就要看当天的进度如何,也有到九点来钟就收场的,那一日必是皆大喜欢,队长说,你们看,叫你们抓紧点,早收场自己惬意,是吧,也有的时候要弄到很晚很晚,十一二点,队长就骂人,大家也互相骂,说要做死了,骂天骂地,骂爹骂娘。常常也有小伙子姑娘们实在累得受不了,一边在轧稻机上轧稻,一边打瞌睡,被家长们一把头发揪醒说你不要命了,于是稍稍清醒一些,左邻右村被轧稻机弄死弄残的也不是没有,还是得振足精神,可是不一会瞌睡虫又来了,于是又是叫骂吆喝,我就是在这样的忙乱之中过了下乡插队的第一个难关:双抢大忙。双抢结束,放假几天,我都没有回家去,实在是连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感谢我的房东老太,她在这期间坚决不让我自己开伙,早晨她烧好了稀饭,给儿子媳妇送到田里,也不忘给我送一碗,晚上我回到自己屋里已经累得不想动,她帮我倒好了洗澡水,让我洗个热水澡,因为蚊子很多,洗好澡她就让我躲在帐子,她会从帐门外塞一碗凉面进来,我狼吞虎咽地吃下这碗面,把空碗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放,就睡着了,老太太帮我塞好蚊帐,把碗洗了。我想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她对我的帮助和爱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