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告别成熟(三)
世界本来很完美。我曾为家乡的美丽和接近大自然而骄傲。普通但不平凡。一条曲折的小溪,延伸至深山,似乎没有源头。虽然从没见过外婆和爷爷,但童年没有看过身边亲人的离去。
父亲只有四位哥哥,母亲只有四位姐姐。他俩同龄同姓,又都是家里最小,而我又刚好是他们最小的孩子,还有姐姐照顾我。我从小自豪地站在中心,一切都很完美。
还有比死亡更彻底的失去吗?想象或回忆自己出生之前,甚至连空白都没有。生前的无限空白,生后的无限黑暗,这短暂人生为何还要犹豫?
出生并不是让谁摆脱了死亡,而是剥夺了未生;出生就像赋予了谁某种生命,但是没有出生前的谁,又哪里有赋予?
出生只是个比喻。在生命未生之前,可是清醒光明,混沌灰色,还是黑暗无知?
人们想象死亡是“占有无知无觉”。失去一切的死亡,又怎能有那种力量?意识的存表明宇宙不是死的,也不会死。除非人不属于宇宙……
我们的清醒不过是宇宙一梦,而我们的梦却是宇宙的清醒。相爱至深,终有生死分离。醒睡是生死的错误类比,生死并非对称。就如光明对应意识,而黑暗并不能代表无明。帕斯卡说:人类只不过是编织名为生命之梦的素材而已。
生命受到伤害会疼痛。但机体的解体对于大自然来说却是一种还原,那生命的结束或许就意味着整体的修覆。这疼痛就像分娩时的阵痛,是另一种生命即将诞生吗?
我不由困惑:生命的诞生是大自然的苏醒,还是一次流产?是爱,还是抛离?如何结束生的虚无与死的黑暗?
在生命和意识出现之前的宇宙有何意义?世界融合了生灵万物的意识,没有无知的开端,也没有成熟的偏见。人只关心自己在人群中的影子,以为那是自己。有一天,知道了人和现实都是影子,就不会再害怕。
我还能有更早的记忆吗?小时候站在家门口,听到脚步声就擡头看看经过的人。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帮着不怀好意的人开自己的玩笑。头顶的屋檐下,红下巴的小燕子或灰脖的大燕子正忙着筑巢。同为泥巴做成的燕窝,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形状。它们之间相安无事。五颜六色还未知名的小鸟则在树枝或墙洞里筑巢。
四岁是个分界岭,还留有几片梦一般虚幻的记忆。四岁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带我去了丽水市的同村人家里。我跟他的儿子抢童车。他弟弟是当地高考状元,后来创立了年产值几百亿的上市公司。这些都是母亲说的。
我只记得在街上看到了红通通的光亮,不知是火炉还是灯光……
幼年的记忆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缥缈。
终于想起了最初记忆。那像是在夜里,听着漆黑窗外潺潺不断的流水声,就像母亲的喃喃细语。我听着这声音,没有情感也没有想象,夜似乎绵绵不断,永无尽头。几年后,早晨看见窗外水沟连通的园子里杏花满地,世界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如此新鲜明亮,让我惊讶不已。再也没听过那么纯粹的流水声了,含有全部真情和实感。那是水的依恋和回归,是醒来的第一个故乡。
“小溪(萧西)”,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的声调。
因为声音,还是有特殊含义?我一定曾经听见过这声音!
这像是最初呼唤我的声音,依稀像母亲的遥远呼唤。我憧憬珍惜这声音。它像某种我无法忘记的声音,是漫长春夜的风雨声,是漆黑窗下潺潺的流水声,是故乡幽深山谷给我的第一次回音。是我期待的爱情,又如最后的叹息。幼儿发出“啊呜,啊呜——”。一定隐含着被遗忘的深刻含义,或许是最初的记忆呼唤,也许是最初的模仿。最初听到的声音具有特殊的力量,像出生时第一次听到自己哭声和周围欢笑,在遗忘里却遮盖了人生中最响的惊雷……
最初之前呢?为什么没有留下记忆?未生之前是无生吗?就如未爱之前是无爱吗?最初之前没有黑暗和光明,不在任何地方,任何地方都在它那里,没有记忆,也不再需要回忆。最初之前,不曾发生,也无需发生。因为时间也在那里。一切可分离的都在一起。世界突然出现,成为一条在永恒流逝的小溪,不停奔向远方,又永远停留在那里。
故乡,那里隐藏着记忆的最初,那里又空无一物。或许,在让我好奇的燕窝里,并没有隐藏着蓝天和飞翔的梦想。
女神的影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在人生深处,布谷鸟的叫声让时间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