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 又说：

“爹， 你老人家一辈子住在乡下， 耳目闭塞，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庄户哲学， 哪里晓得世界上的风云变幻?实话说吧，日本人垮不了！ 不要瞎听共产党的宣传。他蒋介石几百万大军还没顶住呢，更不用说几个土八路了。他们阴沟里翻不了船， 成不了气候。将来当政的还是汪氏亲日派——现在， 咱们先搬到城里住，衣、食、住、行肯定比你们在家强。这且不说，等将来局势平稳了， 还可以把地卖了， 在城里开洋行， 办工厂， 不强似和那些庄户孙、泥杆子打交道?”

“假善人”一听， 儿子想要他抛下家进城不要紧， 还要把地卖了。这简直象挖他的心，割他的肉一样不能容忍！ 把地卖给人家，这在“假善人”看来， 跟让共产党共了没什么两样。他腾地站起来， 象中了疯魔似的在大堂屋的砖脚地上拧了几个圈子，忽然跑进套间屋，打开柜， 从里面搬出一个红油漆木匣，开了锁，再从木匣里头提出一个红缎子包袱，解开包袱——里面包的全是地契。“假善人”两手哆索着，一张张打开，望着，望着??每一张地契上， 那朱红色的手印和立契人的姓名、地亩、四至，唤起他对一次次呕心沥血、明争暗斗的回忆。啊！ 这是他一辈子心血的结晶！ 这是他光荣和自豪的象征！ 这是他胜利和成功的见证！ 他绝不能让它再回到别人的手里！ 他保管得很好，不会被虫子蛀坏，他将让它在这红油漆木匣里永远放下去， 万古千秋。

“假善人”怀着极其沉重的心情，慢慢地， 小心翼翼地将地契摞好， 依旧用红缎子包袱包了，依旧放进红油漆木匣里，依旧用锁锁了， 依旧搬进柜里，然后， 长长地叹口气，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更加坚定地摇摇头， 说：

“不！ 不能啊！ 我不能抛下一个偌大家业，去钻荒唐局！说一千， 道一万， 还是当个土皇帝稳妥！ 我主意打定， 你们也不用再劝我了。”

贾正见他老子固执已见，便拿大话吓唬他爹说：

“爹！ 你既然对日本人信不过， 你为啥又替日本人干事?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八路军要真个打过来，能有你的好处?”

“假善人”凭着他毕生的应付事变， 攫取利益的经验， 很自信地说：

“这你就不通了！ 小子，你爹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当今离乱之世，群雄争锋之时，为人处事， 要立于不败之地得讲究权术。杀了他老子娘，还要他当恩人报答，这里头就大有学问，大有文章了。”

贾正对他老子的立身之道是十分不赞赏的。他认为他爹是受封建束缚太厉害， 又没见过世面，目光短浅，无所作为。他正想以他的“洋”思想，继续开导他老子一番， 却忽然听得有人敲门， 忙说：

“爹， 有人来了。”

“假善人”一听那有节奏的敲门声， 便说：

“是老大来了， 你们先到里屋避一避， 我出去看看！”

“假善人”说着，走出去开了街门。赵老大一闪身进来，口里一叠声道：

“乡长，重要情报！ 最最重要情报！ ”

“啥重要情报?”

“了不得了， 咱庄里闹八路了！ ”

“闹八路?!”

“可不，都闹大了！ 三四十号人呢！ ”

“啊?！”“假善人”吃一惊，他原想把赵老大挡在大门口的，这会又突然改变主意。他出到门外望望，然后，把门插上，扯了赵老大， 说：

“快， 进屋里说， 进屋里说。”

“半夜五更， 喝什么酒?”赵老大走进大堂屋， 见八仙桌上摆着酒菜，忙问：“乡长， 有客吗?”

“假善人”道：“没客。心里闷得慌，喝点散散心——大姪子， 你快说， 怎么回事?”

赵老大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摸起烟卷， 点上一支， 连抽了几口， 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这天，没下下雨来，倒下下冷来了。”

“假善人”知道这话的意思，忙应合着说：

“可不是呢！ ”随手倒上一盅酒：

“大姪子，快喝上盅， 暖和暖和。这酒刚烫上， 还挺热呢! ”

“乡长， 你可真是知冷知热呀！ ”

赵老大谄媚地笑笑，双手接过酒盅， 一仰脖灌下去。

“你兼菜！ ”“假善人”支付着说。又倒上一盅。

赵老大喝下去，抓起筷子，兼了一下子肉丝炒韭黄，吃了。又一连喝了两盅，这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