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唯请兄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李密呈。”
精雅的白麻信纸上,一笔行楷龙飞凤舞、剑拔弩张,写信人显然是壮志满怀傲视群伦之辈。
李渊过了目,略一沉吟,李世民已性急地追问:
“爹爹,李密说些什么?”
“李玄邃(李密字玄邃)倒是很看得起你爹呢,”李渊笑道,随手把书信递给帐中人传看,“至少还肯称我一声‘兄’,叫我也去尊奉他这个‘四海英雄盟主’,一起打进长安,活捉代王灭隋,还叫我到河内去跟他见面结盟……”
“爹爹不能去!”李世民挑眉,冷笑,“就李密那两下子,也想学项羽设鸿门宴?他还差得远哪!”
“拿李密比项羽,这倒是不错!”李渊大笑,“当年项羽力敌秦军主力,汉高祖趁机入关袭取京都,坐收渔人之利,情势与今日何其相似!如今王世充带隋军精兵守东都洛阳,李密领瓦岗贼军在洛阳城外与他纠缠胶着,不但为我拖住了隋军主力,连同其他势力都一并拒于函谷关外,让我军能轻松南下,占据长安,这么肯帮忙的便宜兄弟,天下哪里去找啊!”
他笑着示意记室(秘书长)温大雅援笔濡墨记录润色,自己口述,给李密回信:
“老夫庸庸碌碌,仅凭先人余荫,才窃取高位,只因不忍坐视隋室倾亡,兴兵南下救主,忽然听闻大弟开导,茅塞顿开。天命已经不在大隋,百姓热望的明君即将出世,除了大弟你,还能有谁?老夫年纪太大,已经五十多岁啦,志不在此,只愿衷心拥戴大弟,早登九五,让天下变成我李家的天下,到时候大弟做了皇帝,还把老夫封到唐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父亲说得诚恳真挚煞有介事,李世民跟李建成、柴绍对视着,都忍不住窃笑。李渊向三个小辈虚点一指,自己也笑着继续道:
“入长安活捉代王,老夫是不忍心的,这大功也等着大弟你来立了。如今山西河东一带尚待平定,恐怕老夫不能脱身,前去和大弟会盟。老夫有幸,与天命英主同生一世,来日必定竭力报效——好,就这些吧。”
温大雅边听边记,润色敷彩,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拿起来双手呈给李渊过目。李渊从头看一遍,甚感满意,夸奖温大雅几句,又皱起眉思索:
“李密不是好唬弄的,他手下又人才众多,说不定会有人看穿老夫的用意……这送信人也得挑个精明能干的才好……”
“如果文静兄在这里就好了,”李世民叹道,“他机敏过人,又跟李密是姻亲,为此还受牵连下过狱,李密无论如何会给他个面子……只可惜文静还在突厥人那里未归……”
李渊“唔”了一声,抬眼看温家三兄弟都在帐内,于是指住其中最俊美的一个,笑道:
“倒也不必事事都非文静不可,彦博聪悟才辩,风度雍容,定能执我书信说服李密,功成而归。”
温家老二温彦博(名大临)出列长揖:
“谨遵明公钧令!”
这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李渊选了些上好的金银珠宝作为随信礼物,让温彦博一并带去给李密,以示结盟诚意。但到出发前,李渊漫不经心地突然又说:
“此行辛苦,彦博一路没人照料也不成。让王保同去吧……”
王保是李世民的心腹家仆,在太原跟家主同进同出的,早与温家兄弟熟识,倒也不算“外人”。但冒雨上路后,温彦博看着这小子骑马披油衣跑前跑后的样子,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李渊这种安排,“监视”的意味太明显了……
王保却没想这么多,他自己单独出门的机会极少,又是少年心性,一路上情绪高昂,要么仗着马快东跑西颠看雨景,要么就缠着温彦博问东问西,一脸天真无知状。几天下来,温彦博被他缠得头大如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怨怼却也消了。
两人谈的最多的,自然还是李密其人其事。
李密自从杨玄感兵败、投奔瓦岗寨后,连破大将张须陀、刘长恭等人,声望扶摇直上如日中天。他治军极严,纪律峻厉,然而又很会收买人心,每次打完仗抢来的金银财宝都分发给将士,所以瓦岗军士对他又敬又爱,渐渐都聚集到了他的麾下。再加上李密用“桃李子”之类的歌谣图箓大造舆论,瓦岗寨原寨主翟让终于扛不住了,主动让贤,推举李密当老大,号为“魏公”。
这些年大隋天灾人祸不断,百万饥民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