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后来的记忆里,隋大业十年之后那几年间,全部生活的重心就是——跟随父亲,在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之间辗转调任,游宦做官。
开始时,他是很喜欢这种旅途生活的。离开家门后,总能看到很多新鲜事物和各色人物,纵马在中原大地上奔驰射猎,也很能契合一个十几岁男孩的自由心性。驿站一程程住过,目的地越来越近,有时候他竟会盼着一家人走慢点,再慢点,可以让他在路上多玩几天。
但大业十二年,痛失慈母后的那个冬天,当李世民随着父亲上路,由涿郡奔赴太原时,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凄冷。胯下乌骓四蹄扬起的飞雪,随着北风,一同吹过无边无际的山峦荒原。
“右骁卫将军、太原留守”——这是父亲李渊事奉大隋三十多年来获得的最高官职,却不是因为他的文韬武略可安邦定国,也不是因为他镇压各地百姓起义有功,而是因为,他把家中良马悉数献给了皇帝杨广,杨广终于满意了姨表兄这种“从精神上臣服”的姿态。
接获圣旨的当天,李渊就潸然泪下,对儿子们说:“假如我早听你们母亲的话,早就能得到这个职位了。”——他的妻子比他更清醒,早看透了这其中的机关:在黑白颠倒、奸佞当道的年月里,想保住性命家小,还能顾什么清白名声吗?
祸不单行,就在窦夫人逝去的一个月内,她的第三个儿子、从小体弱多病的李玄霸,因为悲悼过度和冒寒守灵,也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成为儿女中最先追随母亲而去的一个。
就在把第三子下葬在他母亲墓旁的那个晚上,李渊把堂弟、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召集一堂,黯然却坚定地宣布:
“我们一家,必须要分开了。”
“为什么?”不出意料,首先跳起来质问反对的正是他这宝贝二儿子。
李渊苦笑着解释:被擢升为太原留守、右骁卫将军,虽然成为了一方诸候、手握军政大权,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但皇帝杨广偏偏一定要把他派驻到太原去,也是摆明了没安好心——
太原下辖的北部重镇马邑,是大隋与突厥人交锋最频繁的前线战场,近年来已经有不少名臣勇将在那里栽倒在突厥精骑的铮铮铁蹄之下,而且大隋国势日衰,突厥却是越来越强盛,以一郡之力抗击狼虏南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杨广“借刀杀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太原南边,小规模的民众起义此起彼落,那些“盗贼”其实都是饥寒交迫的农民,被暴政剥夺了一切,除了铤而走险揭竿造反,没有别的活路。李渊虽先后镇压过多次类似的变民,但,时势若此,又怎么可能镇压得完呢?而这也就成了现成借口,什么时候只要皇帝一高兴,就能用“境内不治”的罪名砍掉他的脑袋……
象这样腹背受敌、虎踞龙盘的险地,一家人都填进去,一旦有事,那就是满门抄斩绝户的下场。
“建成,”李渊分派,“你带弟弟们,回河东老家去。河东县户曹(约相当于现民政局长)任瑰是我当抚慰使的时候任命的,交情还不错,我写封手书,你交给他,他会照顾你们——你自己也要多结交些豪杰人物,想办法保家啊!”
二十六岁的唐公长子李建成无言受命。这个角色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大了弟弟们九岁以上的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习惯于履行“长兄如父”的责任了,对于父母交代下来的具体事项,他也一直完成得不错。
“十三弟十四弟,”李家的族长继续点名,“你们带着三丫头夫妻俩回长安去。时世如此,一切多加小心,保持联络,我这里有什么消息,也会及时告知你们。”
李神通、李神符兄弟均无异议,倒是李慕兰噘噘小嘴,象是要抗议,被丈夫柴绍轻轻挽住手臂后,看他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李渊转向最令他头痛的一个:
“世民——”
“爹爹,我要跟着您。”李世民不暇思索地自作主张,“太原既然是危地,您身边没人保护还成?儿虽无用,至少还能策马挽弓供您驱驰。”
母亲已经永别了,那么,只能尽一切努力护住父亲,不让他再受伤害吧……
李渊苦笑。他倒也真的有意把次子带在身边去上任,不过,原因是完全不同的……
“建成?”转头询问长子的意见。
李建成犹豫了一下,很老实地吐露心声:
“儿也觉得二弟跟您去太原比较好——这小子在哪里都断不了淘气惹祸,我可管不住他!”
在窦夫人和李玄霸相继亡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