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早,邻近大隋东都洛阳的新安驿站里,唐国公次子李世民推开羁押钦犯李密的房屋门板,只见十几个差人满室醉卧,酣声如雷,几个犯人却是踪影沓然。
透入纸窗射入的光线还不是很明亮,李世民定定神,才在满室昏暗中看到,房屋西北角并列排立着几只大木桶,仿佛挡住了什么。
在满地醉汉之间跋涉过去,踢开木桶,泥水飞溅,果然,墙壁上露出一个洞口,足够让成年男子俯身爬出。
洞外就是院墙,只有一人多高,而且被前面的房屋完全遮挡住,不难翻越。如果驿站兵丁只看住了房门院门,那么……李密等人如今应该已经在几里地之外逍遥了。
大清早的,李世民又是呼喊又是撞门,早惊动全驿上下。此刻柴绍和王保也紧跟在他身后冲进屋里,王保象是还没睡醒,跑到李世民身边揉着眼睛问:
“二郎,怎么回事?”
“这些热水,”李世民叹气,一脚踢翻一只空木桶,“我早该想到了……这些热水,明明是用来挖墙的!”
驿站房屋都是以夯土筑成,虽然结实保暖,但如果往墙上浇水软土,再用利器掏挖,则不但方便迅速,而且悄无声息,不易为人知觉。想来昨晚李密等人灌倒押送差役后,就利用送来洗漱的热水打洞翻墙,从容离去。
这时驿站兵丁官吏也进屋了,一见这般情景,都是惊恐万分。连打带骂地踹醒酒醉差役,责问声、呼痛声、狂叫声、相互埋怨声陆续禹起,一时屋里沸反腾天。李世民和柴绍不想跟他们纠缠,简单说明后,出房回到自己下处,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李玄邃的书没有白读啊,”柴绍笑向李世民道,“危难关头绝处逢生,这人果真不是易与之辈。”
李家二郎只是哼了一声,答道:
“不过是鸡鸣狗盗的伎俩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李密脱狱此事,跟他毫无关系,李密更是半点都不知唐公府这一行人的存在。李世民气恼的是,自己居然没有事先料想到李密逃走的手段,还煞有介事地吩咐家仆“提醒驿卒看紧门户”……实在是有伤李二公子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的英名啊!
两人整顿好自家人马,走出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的新安驿站,沿谷水东行而去,快马奔驰没有多久,就见东北一带远山脊上,有墙垣沿山势起伏,连绵不绝。两人都知道墙垣内是当今皇帝即位以来在洛阳城西北构筑的“西苑”,据说方圆二百余里,内有山林池榭无数,规模极为惊人。
太阳偏西时,谷水改为由北向南流向,蜿蜒而下数里,汇入洛水,从西往东流入洛阳城中,如同拐了一个急弯。大隋东都皇城高达三丈七尺的城墙,就巍然矗立在拐弯处,仿佛被波光粼粼的河水曲臂拥揽。
洛阳是东汉旧都,自北魏孝文帝迁鲜卑人至此为都城,更成为中原军地重镇,辐辏四方的天下名邑。当今皇帝即位那一年,年号还没来得及改,就大发四方民夫,修筑洛阳,后立为大隋的“东都”,与关中旧都“西京”遥遥相对。但是恪于洛阳地形较不规整,一条洛水东西穿城而过,洛阳城虽也是四方形状,皇城和宫城却不能象长安一样,稳居全城正北,而是移到了洛水北岸,全城的西北角。
出皇城正门“端门”向南,走过洛水之上名闻天下的“天津桥”,其南其东就全是官民们居住的里坊和贸易经商的三个“市”。李世民和柴绍都曾经到过洛阳游玩,但这一次,他们无心闲逛,在谷水西岸稍作休整,将几匹准备进贡的骏马洗刷干净,就过河自宜辉门入皇城。
献马的奏章呈上去,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皇帝的批敕很快颁下,着唐国公李渊次子世民引马匹到西苑面圣。
李世民长到十五岁,这还是第一次觐见天子,心情自不免紧张。王保服侍他穿戴平巾黑帻青领长衣时,柴绍在旁边叮嘱些觐见事宜,无非是行礼方式、应答语气等,李世民唯唯地听着,冷不丁询问:
“姐夫,第一次征高丽时,你也在大军当中,那情形……真有传说中那般不堪吗?”
柴绍怔了一下,打量这个年轻的妻弟——为什么突然想到征高丽那里去了?
是在准备献马时的说辞吗?向皇帝重申唐公李渊力排众议、衷心赞同三征高丽的英谟圣断,祝愿大隋天子武功赫赫?
“我能说些什么呢?”皇帝的前随身侍卫“千牛备身”苦笑,“只为了对付那么一个蕞尔小国,主上竟然征发了一百多万兵丁……你也是出身将门通晓用兵之道的,这百万人马一拉出来,就不用再说别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