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的戎装男人,独自站在城墙上。
今天是大年初一,雪从清早开始,就没有停过,承州城里处处素染银妆。
雪花飘落,积累在他宽阔的肩上。就连他的浓眉、他的眼睫,都染了一层霜白,不知在这站了多久,他却仍不动如山。
思绪,穿透纷飞的雪花,渐渐清晰。
那一天,清瑜说,“今天是小年夜,应该是吃团圆饭的,我是一个人吃的团圆饭。”说这话时她有些微醺,那一低头的娇憨,掩不住的落寞,箭一般直射进他心里,点点漫开的都是心疼。
不过才八天,就再一次,重演。
而这一次,他甚至,连她的落寞,都不能,看见…昨夜是大年三十,清瑜,他的清瑜,却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而他,却要在督军府逢场作戏,听得戏台上那纪老板唱到“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时再也无法忍受,便索性开了车直奔赵公馆。
开戏之前有一场家宴,吃了饭,姝凝就以“席上喝多了酒,这会子头有点晕晕的”离开了,婉拒了三姐留宿,坐了车回别馆去了。
这时见了慕容沣,也不惊讶,迎了他去了花厅。这花厅是赵姝凝平素用来招待亲近之人的地方,不像正厅那里悬着极大的水晶吊灯,只在落地长窗两侧各摆放了一个铁艺紫罗兰落地灯。地上铺着整块的地毯,踏上去绵软无声。
慕容沣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只盯着面前小几上的一瓶百合,灯光打在他脸上,明亮的仿佛太阳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睛里却只有黯然。
从小到大,姝凝都没有见过慕容沣这个样子,仿佛被什么打败了,原来的意气风发少年轻狂都不见了,眼角眉梢都透着孤寂。她叹了口气,轻轻道:“四哥,你若想她,就上去看看吧,萧姐已经睡了,没关系的。”
见慕容沣不说话,赵姝凝随手拿起花瓶里的一枝百合,用指甲顺着那修长的花瓣,慢慢的往上捋,捋到了尽头,又换一片再从头捋起,只染得满手香气。
“姝凝,你不知道,我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我伤她太多,可是…我还是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半晌,慕容沣终于开了口,声音是微微的沙哑,眼里只有悔恨与痛楚。
“我建了花房给她,叫萧园,可是,我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跟我去看…还愿不愿意…原谅我…” 慕容沣神色恍惚,心底撕裂的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这最后三个字,说的是那么轻那么轻,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卑微。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儿啊,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要彼此折磨,彼此伤害?赵姝凝满心里都是怜惜,她放下手里的百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慕容沣手里,低了身子蹲在慕容沣面前,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手上沾染的百合香混合茶香暖黁的摰在空气里。
“四哥,萧姐为了你放弃了所有,你背叛了这样的她,焉能叫她不恨?她恨你的背叛,恨到一定要逃离你,可是,她忘了,爱与恨的界限早在情根深种之时便模糊了,只剩下对与错的分别。这些天,我冷眼瞧着,琬姐她,只怕还是爱着你的。”
“会吗?”赵姝凝的话无异于在慕容沣的心里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火苗。火苗小小的,却兀自不肯熄灭。
“会的。四哥,你对萧姐解释过你的苦衷你的不得已吗?”赵姝凝试着找出问题的症结。
“我试过,可是,她不肯听。”慕容沣双手紧紧握住手里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只能温暖陶瓷的杯子,却不能温暖冷寂的心。
“不肯听也就是说她还不知道咯?这样你让她怎么原谅你?四哥,你要解释,让她知道。萧姐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我相信,她会谅解你的。”
“可是我没有勇气去见她…”苦涩的不止是茶,还有心。
赵姝凝摇了摇头,心病毕竟还要心药医,旁观者再清,终不能身处事中,无法感同身受。只得转移话题:“四哥,萧姐胃口很差,每顿饭只吃一点点。她害喜又很严重,入口的东西几乎尽数吐了出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可有什么喜欢吃的?”
那一夜,他只是在花厅坐了一夜,他跟她隔了这么近,近得只要上了楼就能看见她,又这么远,远得仿佛失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