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的时候,街上的流动商贩已经早早占据位置。云州坐在酒楼窗边,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人间盛景。
是日元宵,早有官府之人排好诸项事宜,制定章程规矩。沿街布设的彩灯逐一点亮,街边的民户也皆是扎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亦是看见不少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画片并奇异古董玩器之物(注)。
商贩戏班手上的物件就更是五花八门,各色灯具争奇艳,松雪笼团浮元宵,一字藏机争相问,龙腾狮舞自在来。
云州喝了三盅黄酒,看着月上柳梢,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这才闭了窗门,走下楼去,融进了人群中。
他是不曾经历过这样的节日的。山中无历日,平时的修行就已经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民间的热闹都隔在了遥远的群山之外。
只是会在打坐醒来时掐指一算,才知又是多久过去,然后处理好这段时间累积的杂务,便继续枯燥而漫长的修行。
他们一脉守着藏经阁,平日间还有经文卷帙为伴,已是好上不少。修行之人耳聪目明,云州七岁之前,师父只是助他锤炼体质,并不对修行多做约束,他就借着闲时,看完了数千卷书。
正传野史,荤素不忌。师父也不阻拦,助他解惑足矣。
自年幼起就在在山中直到师父离去,学的除了道法,也就是这些许行事道理了。
然而提及过去,总是避免不了一个人。
小师叔的年纪仅比他大了十岁有余。此人说是不喜读书,然而经史逸闻,天象地势,无所不知,连师父都自愧弗如。
据说她早年行事无拘,曾给一位师兄算过命数,过于离奇以至于被关了一年多禁闭。自那之后已是收敛很多。
云州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是十岁之后,周师叔的离去似乎对她的性情造成了一些影响,自那时起,得闲便到藏经阁里看书。非是哀怨而寄情于书,倒像是年岁已到而知天命的淡然。
那时的云州还不理解算透一人的命数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只觉得这师叔甚是好看,令人亲近且无所不能。
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师叔和她夫君,正是那个时代寻仙之人的领袖,无畏无惧,为天地斩灾厄,辟仙道。
云州被人撞了一下,思绪从记忆中回到眼前。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女目光躲闪,像是小鹿般惴惴不安又不敢开口。
云州施礼道:“我方才思及故人,不想冲撞了……”
话没说完,却是那少女急忙致歉:“不怪公子,是小女子走路急切,打扰了公子思绪。”她明明心中忐忑,但言语中礼数周全,“恰好我手上还有荷灯一盏,就送予公子寄思故人,还望公子谅解。”
离此地不远的楼台上,亦有几个妙龄女子见到了云州,只是看见已经和他说上话的少女,低低地啐了一口:“被抢先了一步。”
云州并未察觉到危险,故而思绪回返有些缓慢,接过荷灯看了几眼,问道:“这是何物?”
“公子未曾见过?”少女见他肯定的答复,说道,“它名荷灯,公子可点燃烛火默念心意,放于河面由它随水而去,思念祝愿便都可灵验。”
云州顿时明白了这是民间凡人的美好祝愿。他本觉得无用,但再行想来,对于那些遥不可及的故人,用这种方式却是最适合慰藉自己的心灵。
“我该在哪里放灯?”
“公子若不嫌弃,可随我来。”
她面上是温和的微笑,容颜柔美俊俏,姿态中自有一分矜重暗藏。此时盈盈地站在对面,和云州隔着合适的空隙,分开却不疏离,花灯影绰,如玉如梦。
云州欣喜,说道:“多谢姑娘。”
“无妨,我也正要往那边去。不过说来,公子并非渝州人士?”
“我一路游学,近日才到的渝州。”云州现在用起这个借口来得心应手。
“可是为考取功名?”
“先考曾名列头甲,正是为继承遗志。”先考就是指已逝的父亲。
少女连忙道歉道:“小女子不知尊府已逝,一时孟浪,还望恕罪。”
云州见她的模样,说道:“无妨。我早已接受他的离去,并不会对此固执。”
他嘴上应付着,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这女子诚心以待,稍有不慎便战战兢兢,而他却满口胡言,存心欺骗。
不过也算不得全是谎话。云州记忆里父母是不曾出现过的,他自幼被师父带到宗门,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