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小撮了一口茶后,在放下茶盅时瞄了眼对面的苗佬。苗佬吸烟的姿势并不特别,同所有山里汉子吸烟的姿势一个样,吸完烟也要扎巴几下嘴,用舌尖在他厚厚的双唇上来回舔舔,把这一切动作做完之后,他才慢慢地放下烟斗拿过茶壶为自己的茶盅倒上茶水,还像喝酒一样开始只是浅浅地抿上一小口。
苗佬问,他这几年可好?迟墨一笑,说过得还算一般,没被官府抓去砍头就很是万幸了。苗佬也笑了,他说那是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好了,都改朝换代好些年了,谁也不会追究他父亲的事了。接着苗佬问迟墨今后有什么打算,迟墨对这话没有仔细地想过,他来常德不就是同二叔一起管理好这个船帮吗?于是回苗佬就这样过呗。
苗佬放下了茶盅,“哦”了一声,对迟墨地回答像似在意料之中并不感到吃惊。沉默了少许,苗佬再次抬头看着迟墨,长长吁了口气,像在排泄心里的郁闷,又像是对迟墨刚才地回答感到失落。他动了动嘴,但没有声音。苗佬感觉自己的嗓声嘶哑了,干涸的喉咙里像钻进了无数只小虫子那样奇痒难受。他咳嗽了一声,又撮了小口茶,随后才接着同迟墨说话。
苗佬说本来这事应该由他二叔紫轩来做这个决定,他是一个外人不应该干涉麻阳船帮和青帮的事,但事情很急,如在这样拖下去麻阳船帮会失去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迟墨偏头听苗佬讲,时不时地插上一句,问这话怎么讲。苗佬微微一笑,说迟墨是故意试探,凭他这么一个聪明的后生,不会没想到常德码头的重要性。
苗佬确实没有说错,常德对于迟墨来说是陌生的,是迟墨将要全新生活的开始。而他对常德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二叔和义父的讲述之中,现实的常德在他的脑子里一片茫然,更何况苗佬提出的常德码头重要性了。迟墨摇头,他也不向苗佬做出解释,他的眼继续看着苗佬的脸。
苗佬点头继续说,常德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码头是架通长江与湖南各大水系流域的桥头堡,也是常德各方势力争霸的地方。可以断定,将来谁拥有了常德码头的主导权,谁就能在常德长久的立于不败之地。别看现在下南门码头上的这些船只,过不了三年,这里将是一个崭新常德码头。
苗佬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激昂,声音从一开始的低沉变得张扬,而且说到激动处时,他的双手与他的情绪配合十分默契。看着苗佬的此番情态,迟墨想起了在辰州兴龙寺里的教书先生,他们之间的话,如同一个课本上的作文,而又被时下的局势一一效验。苗佬说这些,迟墨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的铺垫,远没有到达苗佬要表述的最后关键目的。迟墨一边在听,心里一边在想,这苗佬是为哪般,可用几句话说完的事为何非讲上一段别人很难听懂的大道理,甚至是不惜拐弯抹角绕来绕去地把别人弄得云里雾里。
迟墨有点怀疑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这个苗佬很不简单,决非仅仅是这个茶棚的老板了事。他隐藏着一个特殊的、极不想让人发现的重要身份。但他又想不出苗佬还有其它什么身份,能想到的他都想了。在辰州教他的先生曾经说过的什么党、什么党他都与苗佬对照了一番。他像,可又不像,来来去去的反复把苗佬与先生说过的哪些党派进行对比,但终究没有一个可供参考的标准,他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仍不死心,又极力从记忆中追溯到他父亲滕春生在世时谈论过有关常德下南门码头茶棚苗佬的那些话,但父亲说过的关于苗佬的事很多,也很抽象。大都是些涉及苗佬在常德生活上的事,与他是什么党派的人并无关系,在记忆中也没找寻得到。既然父亲都没怀疑苗佬是个什么特殊身份的人,那自己就没有必要去考虑不该考虑的事,姑且把苗佬当成常德下南门码头茶棚的老板吧!
迟墨为自己对苗佬的无端生疑感到好笑,他发觉自己自从在麻阳杀了杨焕发之后就变得多疑了。
苗佬说了好一通之后,他的话开始进入正题了。他对迟墨说,青帮在常德势力不可小觑,并且冥天是一个头脑十分灵活的人,他与常德其他帮会头子不太一样,胆大心细又得父亲传授的一身武艺,洪帮的老七是无法与他相比的。特别是这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对常德下南门码头前景规划很有见解,他想以麻阳船帮为龙头整合码头上的各地船只,形成一个常德下南门船务公司,由此发展下南门码头的河街,组织麻阳逃难流落常德的难民创办实业。说到这里,苗佬停顿了一下,抿了口茶,看迟墨的反应。迟墨“嗯”声,接着他向苗佬反问,说冥天的规划着实很好,可他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麻阳船帮入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