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禾原本已经跟着吴泽家下台阶了,听到后面没了脚步声,便扭头看周小津。他还站在城墙上。陈千禾一下子就体味到周小津的胆怯了,她重新从台阶下走了上来,在周小津下一级台阶的位置站住,然后握住了周小津的手。
周小津顿觉一股暖流自手上传递全身,顿时有了底气般。他感激地看一眼陈千禾,很有些情意绵绵了,就听吴泽家在城墙下喊他们,快来,不会有错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这两天跑烂了我两双鞋。
吴泽家说话依旧浮夸,他这辈子是改不掉这说话夸张的毛病了,但此刻他的浮夸的语气和表情反而有了喜气洋洋的味道,让陈千禾和周小津都心情明朗起来,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下城墙去。跟着吴泽家进村,穿街走巷,终于停在一口井旁。井边,果然有一棵树,只不过光秃秃的枝干,黑魆魆伸在冬天的阳光里,让人辨不明它的真身。
“就是蓝花楹!”吴泽家斩钉截铁,“我向村民打听过了,我足足问了一百多个村民。”
陈千禾噗嗤笑起来,这个村子放眼望去也未必有一百多个村民,刚才从城墙走到古井,大多数人家都落了锁,屋子一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模样。
但周小津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拿出手机,打开“识花君”的软件,对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拍了一张照,很快辨识结果就出来了,他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抖,是蓝花楹。
“是吧?我说是吧?大姨夫不会骗人的!”吴泽家一旁聒噪、高亢地喊,像大嗓门的鸟,不合时宜乱叫一气。陈千禾拿出钱来,将他打发了。看在钱的份儿上,吴泽家一边走,一边回头冲陈千禾挥手,回头上姨夫家吃饭啊,明年清明你和你爸就别回来了,外公外婆的墓有姨夫照看呢……
吴泽家终于走远了,古井旁陷入一片阒寂。
周小津已经围着那棵树转了好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晓兰故事里的那棵树,他寻找这棵树、这口井,为的是寻找晓兰,可是晓兰在哪里,晓兰她活在故事里。
周小津在井旁蹲下来,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几回回梦里出现的井和树,此刻就在眼前,可是古井已枯,花树也落光了花朵,他的晓兰早就死了啊!周小津越哭越大声,从呜咽变成嚎啕了,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晓兰了。
一米八的年轻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陈千禾上前,将他轻轻搂入怀中,她没有询问,只是给他一个拥抱,而这个拥抱对于周小津来说,此刻就是母亲的怀抱。
他在她怀里哭了许久,终于哭不动了,她听见他喃喃说,晓兰是我的妈妈。
………………
他们这天一直在龙津村里呆到天黑才离开,他们就坐在井旁,看着那棵树,也许连画安人或者龙津村的人都已经不知道蓝花楹的故事了吧?妈妈之所以记得这个故事,是因为她和故事里的晓兰有着一样的名字。除了知道妈妈叫晓兰,画安人以外,周小津对妈妈的事情一无所知,妈妈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在他幼年时,妈妈反复讲述,他便牢牢记住。还好记住了这个故事,否则他连“妈妈”这两个字都要忘记了吧?
从龙津村回来,周小津病了,发了高烧,躺在文创村的租屋里,几乎要死去,好在陈千禾打不通他电话,直接上门找他,给他买了药,喂他吃药,又给他熬了粥,在白粥里放了一点食盐,这才让他回过魂来。
病了这一场,他整个人憔悴了一圈,蜷缩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像一株被人刨了根的小苗,再也无法挺拔枝叶,垂头丧气,蔫儿吧唧的。或许是作为对陈千禾仗义相助的回报吧,他向陈千禾倾诉了心事。一个人对另一个说出自己的秘密,这是信任的开始,也是两个人感情升华的开始。
“晓兰是我的妈妈。”周小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