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还不是清明,不是扫墓时节,外甥女陈千禾咋就到画安来了呢?吴泽家原本也想八卦八卦,但是陈千禾的礼物和钱盖过了他对陈千禾出现背后问题的兴趣,礼物和金钱让他对陈千禾笑脸相迎,并一秒钟就忘记过去陈千禾给他这个大姨夫带来的不愉快的体验,并且欣然接受了陈千禾的任务。
大概过了两日,吴泽家就给陈千禾打电话了。
吴泽家要找到陈千禾想要找的地方,并不是难事,他是老画安人,对画安城里城外每条路都熟悉得紧,丢了信用社的工作后,他还在画安城里踩过一段时间的人力三轮,对路况又比一般画安人要熟悉。但陈千禾要找的地方没有地名,只是必须有一棵树,树下还要有一口井。要在城市里找一口古井,已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井这种东西被自来水代替,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就算没有因为城市建设被掩埋,也早就不具备饮用的功能。
找井已然有挑战性,井旁还要有一棵树,且不是普通常见的树,需得是一棵蓝花楹,这就又增加了难度。好在陈千禾也加了一些辛苦费,所以难度也就不能成为难度。当然,陈千禾留了心眼,为了大姨夫能尽心完成任务,只预付了定金,需要任务完成后才要给全款,这让吴泽家颇愤慨评价了几句,说你这斤斤计较的精明样子一点都不像你爸,一定是像你妈。你也不是你妈带大的,怎么性子这么随她呢?一定是基因作祟,看来基因的作用要大于后天环境的教养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吴泽家如今虽然是个废人了,但曾经也是读过书坐办公室和柜台的人,骂人时还要掉书袋。陈千禾告诫自己不要与大姨夫计较,但内心还是黯然了一把。她对母亲一度憎恨,憎恨到无法自拔时,就告诉自己要遗忘,她以为她已经浑然忘记这个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却活成了她的模样。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陈千禾已经印象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她是时尚、明媚、麻利而爽朗的女子,喜欢穿艳丽的裙子,套装,紧身能包住臀部那种,喜欢穿高跟鞋,因而出行的时候,都是父亲抱着她,而母亲负责美美地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又高傲的声音,母亲好看的臀型在艳丽的裙子下好看地扭动……
老实说,母亲留给陈千禾的印象不太好。因而,吴泽家说陈千禾像居夜阑的时候,陈千禾内心不太高兴。但吴泽家找到那口井和那棵蓝花楹了,陈千禾就把这种不满压下。
周小津正在录音棚里听陈玉春给张广军讲专辑的注意事项,陈千禾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匆匆走了。陈玉春问张广军,这孩子授业恩师是谁,这问题把张广军问住了,他还没好好盘问过周小津的底细,这孩子的筝艺好得不像是普通琴行的老师能教出来的水准。张广军便说,等专辑的事忙完了,让周小津好好和师傅您谈谈。而陈玉春这几日与周小津在一起,总觉得这孩子似曾相识,面善得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周小津问陈千禾具体地址,陈千禾说加个微信,把定位发给你,他们这才加了好友。
地址在龙津村。
古城堡一样的村庄,一道长长的石砌城墙围出了村庄的边沿,两棵巨型大榕树长在城墙上,将巨大的树冠覆盖了好大一片地方。如果是酷热的盛夏,这两棵大榕树无疑是最佳的纳凉避暑之地,但冬天,站在树下,任由冷风刮过,就显得冷飕飕的了,好在下了数日的冬雨终于是止住了,天空放了晴,阳光从树缝里照下来,洒在城头的吴泽家身上,让他莫名显得光辉万丈。
他大脸庞,高个子,肩宽背阔,两只手插在腰间,站在城头,好大一只。见到陈千禾和周小津,他亢奋地朝他们招手。“在这里,从台阶上走上来,再跟姨父去村里。”他大嗓门,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指点江山,竟有领袖的风范了。他常常跟人们吹牛,如果当年不是因为赌钱欠了债,提前办了内退,他是可以当信用社主任的。
吴泽家吹牛的时候,眉飞色舞,整个人活色生香的,仿佛他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践行吹牛这个使命,吹牛于他而言,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高大上、伟光正。
周小津已经迫不及待上了长石条砌成的台阶,跑到了吴泽家面前,但吴泽家无视他,陈千禾才是这个任务的老板,负责给他开工资的人,所以他只和陈千禾一人对话。等陈千禾到了,他就迈开大步,昂首挺胸走在前头,从这棵大榕树走向另一棵大榕树,再从那棵大榕树下的石阶走下去,便已经置身龙津村内了。
周小津突然有些怯步,他站在台阶上,静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