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躲在自己宫中,若非万不得已,便不再出门。
惟有仁寿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宁静好。
讷敏安坐在自己的偏殿里,冷眼旁观万贵妃的疯狂行径,在心里轻轻地将她抹去,时至今日,已无伤大雅。周太后亦是如此,偶有宫妃前来诉苦,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句“由她去罢”。
有这闲工夫,不若同德妃说说话,叙叙家常。待到他日,或许,连她和她的家族,亦需讷敏的照拂。
当有一日,内侍慌张来报:“太后娘娘,德妃娘娘,万贵妃薨了。”
两人亦不觉意外,只是莫名地轻轻叹息了一声,周太后摆摆手:“按例治丧吧。”待他领命退下,方偏头对讷敏道,“却不知皇上……”
“太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乃天定,恐难……人力所不及哪。”
周太后微微闭了眼,过了许久,方颓然道:“你说得不错,是哀家强求了。”
讷敏自知周太后此刻的心情,可成化帝如何,她真的不关心,也不在意,见她如此神情,便知趣地起身告退:“万贵妃之事,臣妾还有些事需做,还请太后恕罪,臣妾先行告退了。”听她轻轻应了一声,便裣衽施礼,躬身退下了。
回去不久,佑樘也回来了,神色间却是极平静的:“娘娘。”
讷敏微笑着应了一声:“她亦算是你的长辈,不过,对你,我自是放心的。”一年一年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成长,从襁褓里的婴儿,到纯然懵懂的稚子,又到今日,朝野交赞的太子,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孩儿心里明白。”仁孝二字,在这些年深深浅浅春雨般润物的教诲下,早已深入他心,眼下,他自然清楚该如何行事。
作为成化帝至爱的万贵妃,死后之荣耀恩宠,自是极厚,不惜辍朝七日,凡是亲历亲为,甚至,还破例在天寿山择一风水宝地,将其安置,只盼着百年之后,亦能相守在一起。而后,成化帝更是一蹶不振,终日痛不欲生,不过数月光景,便已沉珂难治。
“小人恭请德妃娘娘千福金安。皇上特命小人请娘娘往乾清宫一趟。”
看着跪在跟前,无比恭谨的内侍,讷敏微笑着道:“起来吧。”起身往外行去,那太监连忙爬起来,弓着腰在前面引路,待她上了车銮,又垂手在旁快步跟着。
不过几月,巍巍乾清宫透着几分萧瑟的沉沦,残阳如血,落在碧瓦朱墙的宫宇上,弥漫开来一团一团的阴暗晦涩,叫人不自觉地压抑。一入宫殿,一股浓郁的药味铺面而来,在宫人的问安行礼间穿过,不多时,便到了成化帝的寝宫外。
自有太监快步入内通禀,不多时,又恭恭敬敬地出来:“德妃娘娘,请随小人来。”
御榻上,成化帝半靠着引枕歪坐在那,瞧见她进来,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行礼,又指着一旁的绣墩,道:“坐吧。”握拳在嘴边低低地咳了几声,抬头看了眼屋内伺候的宫人,众人自知他的意思,连忙行礼退下。
不一会,屋内便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了。
“朕……时日无多,往后……朕心里都清楚,你心里定是存了怨的,便是佑樘,也……”
看到刚过不惑之年,却垂垂老矣的成化帝,虚弱而艰难地开口,却断断续续地喘咳着,不成句,亦不成章,讷敏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轻声答道:“皇上多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自不敢心存怨恨。更不消提,若非……臣妾恐也没有佑樘这孩子了。”
“一饮一啄,皆是天数。”成化帝苦涩地笑了,“朕明白了。”
讷敏忽而抬眸:“皇上不必忧虑,太子聪慧,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成化帝深深地看了她一会,见她仍是神色淡淡的,极柔和的模样,全无半分异色,叫他颓然叹了口气:“也罢,你且回吧。”
讷敏依言起身,正冠肃容,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大礼:“臣妾告退。”
此女为帝母,不知是佑樘的幸,还是不幸,于大明,又会如何?成化帝伏在榻上剧烈地咳嗽着,胸口憋闷如窒息般难受,忽的,竟咳出一团腥热的血,更叫跟前伺候的太监慌张失色:“皇上!快,快传太医!”
“不必了。”成化帝撑着身子,“替朕……火盆……”
那太监连忙飞奔着去端火盆来。
艰难地从枕下,取出一只木匣子,成化帝歪在床头喘息了好一会,方吃力地打开,入手,是一卷明黄的帛书,正想要打开看看,却见那太监已把火盆端来,罢了,罢了,一切便交给上苍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