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时间过了多久,孙楚丽已经不晓得了。村里的人声渐渐地没了,四周的窗户也一个一个地熄了灯光,依稀能听得见公公、婆婆向邹得林的几个麻友分发香烟,一一道别表示感射的声音。邹得林从外面跑了回来,他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进了院子反扣大门,大喊大叫了一通,也没了声息。从玉米秸的缝里,孙楚丽看到家里所有的光线也都灭了,这时候,她慢慢地站起了身,试着朝猪舍外面走了几步。她甚至没有了走出的勇气。人都到了门口,脚步却情不自禁地退了来。孙楚丽心里急骂自己:孙楚丽呀孙楚丽,你如果再不趁机走人,你就再没有机会了。孙楚丽在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掐了几把,掐得生疼生疼的。然后,她走了出来,她的腰仍然猫着,像一个女贼,她不敢直起身来,她怕一直起来,就会有人看见她。
月亮和浮云仍然在头顶上,好温柔好安静的一个夜晚。孙楚丽弓着腰,贴着墙根屋角从鸭皮村悄然逃出。出了村子,站直起来,她迅速爬上一座山梁。山梁是被放山人、穿山者踩踏出的,山梁上盘旋着曲折的山路。山路两侧长着茂密的篙草。篙草在风里左右摇摆,呼啦啦地响。这座山梁只不过是长白山脉数千万座山中普普通通的一座,但登高望远,脚下的房屋、马厩、森林、山岗、河流却依稀可见。孙楚丽回头望了一眼暗夜里鸭皮村的轮廓。孙楚丽说,邹得林呀邹得林,我要记你一辈子,你害得我好惨呀,我辛辛苦苦筹办木材加工厂,想生产出木筷子、木碗,让家庭生活富裕起来,吃饭总需要筷子和碗吧,可是却落得这种下场!我的厂子将来也不晓得会被哪个狗日的当上厂长啦?
一阵山风吹来,孙楚丽被公公踢过的肚皮隐隐疼痛发作,像猫咬似地一阵比一阵疼,她捂着肚子蹲下。
孙楚丽坐在山头把邹得林骂得狗血喷头,一文不值。
孙楚丽为防野兽袭击,捡一块山石,蹲下后往下砸,边砸边骂,什么混蛋、畜牲、狗屎、毛驴子,反正是能想到的骂人话全说了个遍,把邹得林的祖宗八辈子都骂了个遍,地上黑土砸下一个坑。骂完了,孙楚丽一下子却没有劲了,身子一软,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连呼出的气息都微弱得如同游丝了,整个人瘫倒在山坡上。像死了一样,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就像身边的那棵刚裁下松树苗一样,气呼呼地喘。还不如那棵松树苗,小松树苗还是站着的,一见阳光就茁壮成长,今后也有出路,但孙楚丽却只能是躲在那里了,逃避打骂。
休息一会,孙楚丽勉强爬起来。如果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家走,孙楚丽不觉得怕,眼底下这条公路她已经在夜里走过几回了。这么想过,她觉得还是离开公路走小路更安全。小路是让农夫、穿山者、挖煤工踩出来的,纵横交错像人身上的血管从山下向山头沿伸。孙楚丽就沿山脊小路翻过了几座山梁。但黑森林的喧嚣,有野生动物从森林中传出,孙楚丽害怕了。但孙楚丽也清醒了,这样走下去会迷路的。许多穿山者因为迷了路,在山头翻过一座座山梁,走了几天最后又走回原处,把力气折腾没了,脚步却只是划了个圆圈,孙楚丽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就从山脊小路走下来。
孙楚丽走下公路一看路标,她有些发愣,废了九午二虎之力,担心的事情原地踏步一样发生了。她只不过从狭长的鸭皮村村西逃到了村东,她随意地向后望了望,恍惚之间,孙楚丽走了一阵子,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公路上,是不是太扎眼了?万一邹得林回家后,气愤不过又追出来了呢?那岂不是给他抓了个正着。她看到在她身后远远的月光下,有一个人跑步而来。静夜无声,隐隐地,孙楚丽甚至能听到他的脚后踢打路面的急促之声,只听那人大喝一声:站住!孙楚丽心头轰地一炸,她想完了,邹得林追来了。念头到此,这一声“站住!”像发令枪一般给她的脚上满了劲,她拔腿就跑。深一脚浅一脚,慌乱中择路而逃。她不知道前方会是哪里,也不知自己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甚至她这么疯狂地奔跑连解脱之感都没有,她只觉得风从耳朵的两边呼呼呼落到了身后。
孙楚丽跑过菜地,跑过田埂,跑过林子,跑过地窝棚,跑在野地里,蒿草、树枝把她的脸、手臂划出了血道子,她还在拚了命似地奔跑。孙楚丽一直跑到了邹得林占有他身子的那片松树林。孙楚丽一头扎了进去。这一片松树林面积很大,漫山遍野散开去,黑夜中把一个人丢进去,就跟一粒沙放进海里去一样,引不起任何波动。孙楚丽已经没有了思维,她不晓得她可以停下来了。她仍然奋力地用手分拨着树枝,以她的最大气力往前跑着。直到她被一块山石绊了一下,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