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电话线我都能感觉到他已经骄傲自满得一塌糊涂,好像从来就没有情绪低沉过的时候。我出于嫉妒,就很恶毒地说,你一得奖,就跟淋了一瓢大粪似的枝繁叶茂。可他对这种不好闻的形容一点不计较,连连说,是的,是的,咱们又茁壮成长了一大截。
1991年秋,朱苏进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炮群》出版,在读者中又引起了极大反响。特别是那些军事院校的学员们,对这部反映炮兵部队现代化建设的军事题材小说推崇备至,觉得他塑造出了真正的理想的军人形象。但评论界似乎评价不高,还有些表示失望的话。我听到后想,这下朱苏进恐怕要情绪低落了。
不料当我在电话里很婉转地说起这事时,我听到的仍是他不加克制的得意的笑声。他说我自己觉得不错,读者觉得不错,别的嘛,由它去吧。出版社还等着我写下一部呢!
后来他果然很快写出了一部具有科幻色彩的表现未来战争的小说,让他的崇拜者们喜出望外。这部由三个独立中篇组成的长篇小说题为《战争至尊者》。从中可看出朱苏进骨子里的军人素质。
从创作到现在,他的作品百分之九十九是军事题材,总是离不开战争离不开军队。并且他和许多军队作家一样,非常热爱我们的军队。即使后来他写了许多所谓暴露军队“阴暗面”的作品,也仍然不能做相反的证明。他自己也不否认他对军队的感情,他的父亲就是一名老军人。但感情的表达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赞美是一种表达,批判也是一种表达。所以当有人因此误解他时,他感到遗憾,并不气馁。他的笑声仍然是开心的,坦荡的。
1992年夏,我们编辑部邀请朱苏进和另两位军队作家去西藏,由我陪同前往。朱苏进对西藏向往已久,几年前曾雄心勃勃地想开着摩托车从青藏线驶进去。虽然这个计划没能实现,但对西藏的向往依旧。一路上,无论车开多久,他都凝视着窗外,好像永远没有看够的时候。
在到达边境亚东沟时,陪同我们下去的一位西藏军区的作家病倒了,发高烧。大家走了一天山路,都非常疲劳,但朱苏进还是主动表示由他来照顾病号。病号上厕所,他就扶着他去,然后站在外面等,还时不时地喊两嗓子,怕他晕倒在里面。那个作家后来写了篇散文,很感动地说到了这事,他说自己最佩服的作家竟站在茅厕外面等自己,恨不得“噫吁兮”一下。
其实在1991年我们一起去云南参加《昆仑》编辑部举办的笔会时,我就发现了朱苏进这一意外的优点。别看他平时对人爱理不理,但真遇上什么事,他还是挺有爱心的。当时笔会上有一位比较胖的作家,睡觉打呼噜不是一般的厉害,连隔壁房间都能听到。想想每天都要长途跋涉,大家都怕和他在一个房间睡。可朱苏进在一开始就主动表示他愿意和这位大哥一起睡。他说自己的神经比钢丝还硬,不会受影响。于是,在整整一个月的笔会中,他都是伴着呼噜声睡觉的。我说你还不错嘛,能像雷锋同志那样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他一听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说,那是,咱们的优点多着呢。
他就这样,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但在西藏时,有一件事对他打击比较大。
那时他已迷上了围棋,并且凭着聪明,棋技提高很快,于是在他自吹自擂的内容里又增加了一条。一会儿说是代表什么队赢了谁,一会儿又说当年曾好为他师的某某现在不让子不行了。我似信非信。有一回见到一位也是从来不谦虚的作家,说在北京和朱苏进对弈,赢了朱苏进。我特意问朱苏进是否有此事,他很诚实地承认了,叹气说,我主要是受不了他的“长考”,他每走一步棋都要想一支烟那么久,跟小老头似的。
在西藏我们又见到了这位喜欢“长考”的年轻作家,他就在西藏军区创作室。朱苏进摩拳擦掌,说要报仇。可连下几盘,仍是战绩不佳(偶尔胜一回)。他的自尊心受到很大打击。我在一旁幸灾乐祸,想看看他怎么下台。但见他眉头一皱,“台阶”就找到了:缺氧缺氧,我这肯定是缺氧造成的,属于高原反应。他(指对手)一直在拉萨,当然比我适应了。
我们,包括那位年轻作家,对他找的这一“台阶”都表示了认可。因为进藏后别的人都头痛心痛的,就他跟没事人似的。总得允许人家也有点儿反应吧?
这两年我和朱苏进联系少一些了,但仍有他的好消息不断传来。
前年他发表在《上海文学》上的中篇小说《金色叶片》,在上海第一届中长篇小说大奖中,名列中篇获奖作品榜首;今年他又第二次享此殊荣,发表在《收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