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接过算盘,指尖触到算珠上的凹痕——那是父亲无数个夜晚拨弄留下的痕迹。他想起上个月在煤矿,他把克扣的冬衣钱补上,工人们连夜抢修好了渗水的巷道,还偷偷在他办公室放了袋烤红薯。人心这账,确实比算盘珠子更难算。
苏承宗又拿起案头的黄铜印章,印文是\"汇通天下\"四个阳文,边缘刻着细密的回纹。\"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我带着这枚印章躲在地窖里,三天没合眼。\"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印章上的铜绿,\"那时候我就想,苏家可以没钱,但不能没了这枚印,没了这四个字。\"他把印章递给明辉,黄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明辉接过印章,想起在东交民巷和洋商谈判时,对方总盯着他西装上的商标,却没人看过他口袋里装着的\"汇通天下\"旧银票。上个月他用技改省下来的钱,在铁厂办了个技工夜校,老工匠们教年轻学徒锻打,小李子教大家看英文图纸,齿轮和算盘的声音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供桌上的自鸣钟突然响了,敲了十一下。福安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里面是两套账簿:一套是煤矿和铁厂的实业账,纸页泛黄,墨迹斑驳;另一套是票号的金融账,用洋纸装订,边角烫着金。苏承宗看着两套账,想起四十年前,他从父亲手里接过账簿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夜。
\"明远管实业,要记住,煤块里不光有炭,还有工人的血汗;铁水里不光有钢,还有匠人的骨气。\"他顿了顿,看向明辉,\"明辉管金融,要记住,银票上的数字会变,但'汇通天下'的信誉不能变。洋人有洋人的规矩,咱们有咱们的门道,但不管哪条道,都得走得正。\"
明远和明辉同时跪下,接过账簿。红绸包裹的边角擦过地面的青砖,发出细微的声响。苏承宗看着两个儿子,他们的身影在烛光下与供桌上的牌位重叠,仿佛看到了苏家几代人的影子。他想起早上收到的密信,武昌那边的枪声已经响了,新的时代就要来了。
\"起来吧。\"他扶起两个儿子,目光投向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苏家的当家人了。\"他走到门口,推开厚重的木门,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记住,不管世道怎么变,苏家的根不能断,商道的魂不能丢。\"
正厅里,檀香的青烟仍在缭绕,青铜算盘和黄铜印章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明远和明辉站在账簿前,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那是辛亥年的第一声钟响,敲碎了旧时代的暮鼓,也敲响了苏家新的传奇。苏承宗站在门廊下,看着漫天霞光,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就像卸下了四十年的星霜。他知道,传承的不仅是账簿和印信,更是算盘声里的人心,和齿轮转动中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