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蕊兰倒有些惊讶,“我以为妳会怪他害妳这辈子都得被人说闲话。”
朝露把头抵在母亲的肩头,轻声道:“外人不知道,总把坐牢的人想得十恶不赦,我们却知道,爸爸也有许多好,如果没有那次的冲动造成的意外,或许也不会……”
父亲出事那会儿,她才小学四年级。在她依稀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父亲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就是一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化工厂工人,除了性子有些急躁,爱喝几口酒,没有什么大毛病。
可是,或许就是那点急躁,才让他在酒后与人口角,失手打死了人。
一开始,母亲甚至没有告诉她父亲被抓进了拘留所,慢慢地,周围开始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才从那些人的只字词组和不善目光中获知了父亲不归的真相。
她没有找母亲核实,母亲也一直没有正面告诉她父亲的下落,但大概知道她已经辗转得知父亲坐牢的消息,大约在父亲服刑两个月后,她被母亲带去探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穿着囚服的父亲。
在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到自己被打上了一块洗不掉的烙印—杀人犯的女儿。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忘了拿起电话,流着泪对着隔板后的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她的呼唤里有思念、有责备,更有对未来的迷惘和恐惧。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从此变得不同了。
还没熬到出狱,父亲就过世了,得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末期,最为遗憾的是,他走的时候,她和母亲都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追悼会办得很简陋,不只是因为经济原因,也因为说不出体面的悼词,熟悉的人谁不知道董嘉鸣坐牢的事?他这一生就是有这个污点,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年冬至,母亲把父亲的骨灰交到朝露手中,她把骨灰盒放入墓穴,随后退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工人一点一点地撒土封穴,她忘了自己哭了没有,只记得那个早晨,天空飘起了小雪。
第3章(1)
礼拜一,朝露一走进办公桌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大束满天星,花束用淡绿色的缎带包着,整个配色显得素雅而清新,细小的白色花朵密密缀于绿色的花茎上,远看像是掩映在草丛间的点点露珠。
朝露没有去找送花人留下的卡片——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喜欢满天星的人只有一个,会送她这样一束没有玫瑰没有百合没有任何大花朵点缀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她的桌子就在方蕴洲办公室外,透过玻璃门,她看到里面的灯光,于是放下包,敲了敲门。
在得到允许之后,她推门而入。
“需要花瓶吗?”方蕴洲抢在她之前开了口,指了指窗台上的一个空花瓶。他的语气淡然,就像是见到同窗忘了带笔,而他刚好有多余的,便好心而又随意地问上一句。
朝露想了想,说:“谢谢,Tony,借你的花瓶一用。”
方蕴洲的眼神微微一暗,手指下意识地在黑色的签字笔上来回摩挲,他抬起脸道:“你每次叫我Tony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又在刻意疏远我。”
“不是疏远,只是保持上下级的适当距离。”
方蕴洲苦笑了一下,“朝露,你应该念中文系,不是疏远而是保持距离……看你说得多好!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国外太久了,在文字上较真我还真不是你的敌手。”
“我的意思是,公事上,我不希望牵扯到太多私人感情;私底下,我从来不否认我们是旧识,甚至到今天仍然是朋友。”
“那么,请不要对小小的一束花那么敏感。”方蕴洲站起来走到窗台前,把花瓶拿过来递给她,“朋友之间,甚或是上司与下属之间,在对方生日的时候送上一点心意,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对不对?朝露,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朝露这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母亲忙忙碌碌,对这类日子也不大上心,偶尔记起就买个小蛋糕、煮碗面当作庆贺,要是忘了也就忘了,她也不在意。
想想昨晚上吃的还是面条,她和母亲居然都没想起来隔天便是她的生日,而方蕴洲却还记得。
她的心如和风拂柳般柔软下来,再也说不出任何冷硬的话来。
方蕴洲像是抓准了这个时机,问道:“晚上我请你吃个饭,算是小小庆祝一下。”
“你是不是又要说,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上司,请我吃顿饭不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