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洪秀打来电话时，秦楚歌依然没有从车祸的现实与噩梦中醒来。

一周以来，同事们的话题都是那场车祸，各种自相矛盾的传言，各种自作聪明的猜测。死了八个人啊，重大交通事故，据说坐车的还不到二十人。这比例也太大了些——每个人心里都焦躁不安，好像下一个车祸马上就到，下一个车祸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办公室里闹哄哄一片，秦楚歌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心里堵了块大石头，沉浸在生命无常的悲伤之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电话，秦楚歌反应迟钝，哼哼哈哈地应答着，她以为郑洪秀也是为了跟她谈车祸的事，这令洪秀很失望，也很生气。电话里，郑洪秀不客气地对她大加贬责：

“你怎么回事啊，天天叨咕车祸的事，有意思吗？总算倒出个位置，人家都恨不得把脑袋削个尖钻进来，你倒好，一点想法都没有。还纠缠那场车祸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死了更好，还能倒出个位置！活着的谁不想活得好点，把日子过好点？谁不想往上爬，不想进城？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你自己？你那个小破乡镇有什么好？你还离不开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想吃点好吃的，连个像样的饭店都没有，想买件衣服，得跑出去多老远。那个破地方，我是一次都不想回去！活在那里简直憋屈死，我是真服了，你怎么还能过得有滋有味呢？”

“乡镇也没什么不好啊，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秦楚歌被郑洪秀一顿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酸溜溜地顺口应一句，有些心灰意冷不以为然：三十多岁的女人，孩子都已经九岁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就算到了城里又能怎样，无依无靠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更何况那一场车祸的阴影还没有散呢，她还沉浸在“生命脆弱，得过且过”的悲哀之中，实在鼓荡不起上进的激情。

“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怎么混成这样啊，一天天的，活不起的样儿。你说你吧，找对象不睁开眼睛好好选选，张家桓那样的你也能嫁，要是我，一天也跟他过不了。工作也是那样，什么下三滥的活都干，你就想在你那个破乡镇干一辈子了呗？我可告诉你啊，现在有机会了，你还是要当缩头乌龟，还是要搏一搏抢一抢呢？我说你吧，你怎么这么木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想吧？乡镇和城里的教育质量能一样吗？你就不想让儿子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你不趁这次机会活动一下，把工作调过来，等下次，猴年马月吧。”

郑洪秀咄咄逼人，每次电话都得听她讲，她发够脾气为止。秦楚歌逆来顺受，老实应答，就算想说点什么，也插不进去话。两个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郑洪秀是初二的时候转到秦楚歌她们学校的，因为是插班生，又是住宿生，关键是考试的时候总是排在榜首，班级里的同学都孤立她，她自己也总是仰着脖子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学习成绩不好的女生都看不惯她，大家合起伙来算计她：有人偷偷把她的课本藏起来，有人把她的字典和作业本扔进厕所里，更有甚者，一天早上她来到教室，只见桌膛里不知道被谁倒进去一铁锹稀泥，臭烘烘的，好像还有屎尿的味儿。

郑洪秀坐在凳子上破口大骂，坐在她身后的高个子女生们互相递眼色，伏在课桌上偷笑。

班主任来到教室时，郑洪秀向老师告状，老师针对全班进行了一次思想教育，却也找不出到底是谁干的。

课后，老师把郑洪秀叫到办公室，跟她谈心。也不知道是老师谈得好，还是那一铁锹稀泥起了作用，此后郑洪秀乖巧了许多，偶尔的，会主动跟身边的女同学说话。

离郑洪秀最近的，左面是秦楚歌，右面是金华，秦楚歌成绩好，金华勉强算个中等生。因此，郑洪秀很少搭理金华，可能是实在瞧不上眼吧。自习课时，大家吵吵嚷嚷写作业，忽然之间，郑洪秀伸手来捣秦楚歌，接着把数学书杵过来说：“哎，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秦楚歌受宠若惊，毕竟，自己的学习成绩班级排名一直在郑洪秀之后，从来没超越过她。

秦楚歌认真思考，思路还没理清，郑洪秀眨巴眨巴眼睛，说：“哎，我想到了。”于是把书撤回去，继续做题。

秦楚歌遇见难题时，也会向郑洪秀求教，每次都会得到耐心的解答。郑洪秀则说：“哎，你说怪不怪？我不会做的题，一问你，就有思路了。”

秦楚歌是个实心眼，把郑洪秀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她觉得两个人天生就该做好姐妹，谁也能离开谁。渐渐地，上间操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喊一声，然后做个手势，心领神会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