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一个普通人,不穷也不富,不贵也不贱,不美也不丑,否则的话,就要吃更多的苦。”
走在这陌生的村子,陌生的街道,高小娥又想起父亲常说的这句话。
一个多月以来,她遭受了无数的冷眼和诽谤。
十里八乡的乡亲只要遇见她,个个目光如刀,舌头如箭,在她后背指指点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她不是第一次遭受这些,甚至有些司空见惯。
一切都要从祖辈说起。
本县人祖上大多是明朝初期从山西迁徙而来,高家最初也是寻常百姓,几代人攒下些产业,后世子孙读书举业,虽没出过进士高官,却也出了不少举人秀才。
到清末,时局动荡,家业不兴,高小娥的祖爷爷带着太爷爷行脚经商,贩布贩粮,历经无数凶险,每每赚了钱,就在家乡买房置地。
到民国,全村一两千亩地,大半都是她家的。
五十年前,战火烧到这片平原,她爷爷把一家老小安置在西部山里,独自回来守着田地祖宅,最终死在日寇的刺刀之下。
抗战胜利后,一家人从山里回来,两个伯伯欺负她父亲年纪小,瓜分了家产,只给了她父亲五亩地。
伯伯们作风不好,名声很差,几年后都被枪毙了。
而后父亲娶了隔壁村豆腐坊的女孩,家里分了三亩地。
父亲早就学会种地,成了一个地道农民,后来又被请去村里小学教书,母亲种地之余,就在家磨豆腐,二人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生养了两个儿子。
高小娥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万幸活了下来,她打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深得父母喜欢,哥哥疼爱。
然而到二十多年前,一切猝然改变。
父亲哥哥脖子戴上铁牌子,被押着游街、上高台,被千夫所指,谩骂殴打,她和母亲被剃了头发,每天遭人吐口水。
哥哥们受不了屈辱,又害怕死在村子里,趁着一个黑夜,逃往南方。
父亲每次游街回来,擦掉血迹,掸去尘土,忍着疼痛教她读书识字,母亲则继续洗衣做饭、打扫屋子、缝缝补补、做针线、磨豆腐,他们不曾埋怨,不曾害怕,只是老老实实配合着所有人,默默承受一切。
她问父母:“为什么会这样呢?”
父亲说:“不为什么,人都是一样的,往上数一千年,祖祖辈辈,家家户户,出过好人也出过坏人,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享过福也吃过苦,不过是轮到咱们吃苦受罪了。”
母亲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父亲的淡然和母亲的坚强,让他们一家没有垮掉。
有赖于父母多年来的正派温良,不曾与人龃龉,乡亲们还算手下留情,没有把他们逼上绝路。
后来真如母亲所说,一切都过去了。
父亲依旧教书,母亲依旧磨豆腐。
只是对她来说,一切并没有真的过去。
从年幼到青春,她都屈辱地活着,同龄的女孩们咒骂她,男孩们丢石子打她,她不敢反抗,只能低着头跑开,装作服了怕了,满足那些孩子的成就感。
她是村里最好看最勤快的女孩,高挑白净,不管农活、针线,还是蒸馒头、磨豆腐,都称得上一把好手,可是到了年纪,没有人上门来说亲。
亲戚好心,给她介绍了县城的一个男生。
二人在亲戚家见面,那个男生长得英俊,斯斯文文,但是没有工作。
她觉得很好,男生对她也很有好感。
二人谈起恋爱,每天男生骑自行车十几里过来,她在村外的土路上等着。
见面以后,就在田间地头站着吹吹风,坐着说说话,有时候男生带她去城里逛逛,买些吃的,看看热闹。
约会完,男生送她回来,她从不让男生进村,只说:“我家成分不好,怕你挨打。”
男生笑笑说:“那你先走,我看着你。”
她就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
等她身影消失,男生才转身骑车离去。
那是她的初恋。
男生和她父亲一样喜欢看书,算不上精明能干,但是对她温柔体贴,最重要的,男生对她尊重,不嫌弃她的出身,那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
汹涌而来的情愫冲击着她的内心,她想嫁给那个男生,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在一个黄昏的时候,她主动对男生吐露心声。
男生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