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鹤也笑,“小乔外婆也说,李老您的审美好,苏城独一份。”
老艺人讲究多,除了身上背的,还用黑塑料袋带了一大兜东西。
江乔弯下腰准备去提,李师傅像母鸡护崽,急匆匆挥舞着两只胖胳膊,连说不用不用。
裴知鹤站在一旁,伸手很自然地帮忙托一下相机包,两人间气氛熟络,怎么看都不像是初次见面。
江乔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们认识?”
裴知鹤语气平常,“中午吃饭前和外婆聊过,从礼服到照相馆都推荐了一遍。”
何止是推荐。
外婆自称本地通,前几句还在认真介绍店家特色,很快就藏不住私货,江乔小时候的趣事糗事糖豆似的呼呼往外冒。
从满月到上高中前,外婆每年都领着江乔去李师傅的照相馆里拍张照,本想着只是自家留作纪念,可小姑娘蜜桃似的脸蛋太上镜,回回都被放大加框,贴到橱窗正中招徕生意。
十五张照片,在外婆手机相册里从小到大排排坐,真人版俄罗斯套娃。
江乔眼里的茫然未消,“可是李师傅不是前几年就退休了?照相馆早就交给儿子来开了吧。”
新店长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将橱窗里的儿童写真客照换成了广告位招租。
记得外婆当时还愤愤怒评,好好的艺术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商贩儿子。
裴知鹤回:“借了外婆的人情。”
江乔轻轻“啊”了声,语气有点酸,“您跟外婆比我熟。”
“外婆人很有趣,”裴知鹤轻笑出声,半打趣半认真,“还是要谢谢裴太太,我才能有幸认识。”
裴太太……
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称谓是指自己,江乔无措地别开脸,正好看见李师傅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甚至还比了个大拇指。
她整理一下鬓边的碎发,佯做淡定,“不……不用客气。”
园子不大,胜在精巧,通往内院的拱门青苔浓酽,瓦片凹陷处盛满飘落的桂花。
有只圆润娇憨的橘猫正在打瞌睡,蓬松的尾巴垂下,轻扫着名家题写的石匾。
李师傅提前几小时来踩过点,怎么拍,在哪儿拍都了然于心。
江乔一路走一路感叹,这地方看着……就贵到离谱。
苏城长大的孩子,无论住没住过园林,通过耳濡目染,对这些湖石花木的夸张价格也大概有数。
她小声问李师傅,“您跟宅主人很熟?”
“我哪有这种关系,”李师傅笑着摇头,“是你先生的朋友。”
她惊讶地抬头。
裴知鹤垂眸看她,因为对陌生环境有戒备心,从踏进园林大门开始,身边少女表面落落大方,细看之下,杏眼一直下意识地睁得很圆。
被她受惊小猫似的神情逗到,他轻笑解释,“朋友的产业,以前我来苏城出差时,有时会来这边落脚。”
怪不得一进门时,他比提前来了小半天的李师傅还熟。
习惯了裴云骁做什么事都爱讲家里的关系,眼前人认识的平辈朋友就能坐拥这种百年宅院,让她感到陌生……又震惊。
抛开背后的家境不谈,这个男人本身似乎也并不简单。
架反光板,补灯,两人在大概站好,老人蹲地一番倒腾,黑塑料袋里藏了一路的宝贝终于登场。
江乔眼前一亮,惊叹着接过。
是一束手捧花。
和民政局门口那些小夫妻手里的玫瑰芍药都不一样,她手里的这一束,更像是从她怀中倾斜而下的莹白瀑布。
文竹和橄榄枝上承托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蝴蝶兰,几枝贝母质感的铃兰随风垂坠摇摆,轻盈典雅,将她原本单调的白裙子衬得氛围感十足。
江乔赞叹声连连,从未像现在一样,无比认同外婆的眼光。
记忆里,虽然李师傅的拍照手艺是还不错,但店里放的盆栽也都是大红大绿的杜鹃。
退休两年里,人的审美能完成这种程度的升级?
难道说之前都是为了招财的讲究,现在自由搞创作了,才完全释放了潜力?
江乔手里捧着花微微晃动,开心了一阵,又陷入另一阵担忧中——
花好看归好看,只不过除了几步外的池塘,眼前并没有什么能称得上镜子的东西,能看看她自己的样子。
出门前急匆匆化的淡妆,唇色也涂得极浅,好几个小时过去,她会不会看起来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