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回老家了,这个寒假,青苗一家终于踏上了归途。那是她妈妈的家,她的姥姥家。姥姥姥爷已经九十八岁高龄,舅舅也六十多岁了。
快到的时候,路有点堵,他们靠着表妹发来的导航路线绕行滦河大堤。路是在大堤顶上修的柏油路,大堤两坡上长满了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大堤一侧依偎着无数个小村庄,或远或近,或大或小,安心地藏在大堤的保护中。另一侧,靠近滦河的一侧,每隔百十米,就伸展出一条石头的大坝,臂膀般将一片河水冲淤出来的土地抱在臂弯里。那里土地肥沃,青苗小时候还跟着舅舅在那里抓过蚂蚱。那会儿她六七岁,跟着妈妈回来过暑假。
车子还没进村,就听见高亢嘹亮的唢呐声。青苗说,有人老了,这是送葬的乐曲。豆豆打开天窗,站到后座上,从天窗探出身去,想看看什么时候能过去。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长长的送行队伍从村里远远走来,孝子们都身披白衣。队伍每到一家门口,都有人出来来行礼送别,队伍就停下来,队尾的唢呐就发出了嘹亮短促的声音,仿佛在替孝子们答谢。
再次出发,苍凉悲怆的乐曲又从喇叭里传来,带着死者的决绝,生者的不舍,让人感到那是人生最后一次有去无回的远行。第一次听到这么悲伤而又决绝的乐曲,逆反期斗鸡一样的豆豆竟然流下了眼泪。
他们在村口停了很久,目送这支队伍爬上大堤,路过车前,一路吹奏着高亢响亮的乐曲消失在暮色苍茫中……
后来,听姥爷讲,今年这波疫情爆发,一下子有很多老人受不住,突然间走的人太多了。唢呐班子不好请,舅舅他们几个业余爱好者就被迫上阵了,这是他这个月第八次帮忙送别。
再次听到唢呐的大嗓门儿是初六晚上,喧闹的锣鼓和热闹火爆的唢呐声穿透窗户和墙壁钻进屋里。豆豆被表哥拉着一口气跑到小学校的操场上看扭大秧歌。
大老远就听见鼓声隆隆,镲声铿锵,唢呐那超大的声音被衬托成了小姑娘,袅娜温柔地响着,热烈而欢快。他们被这些声音吸引,飞也似的跑去,远远地就见到村里的男女老少围成一个大圈。孩子们以身材矮小灵活的优势,很快挤进人群,钻到圈里面看。豆豆一下子就被惊呆了!那是怎样红火的场面啊!
场地里人人都拿着五颜六色的大扇子,人们穿着各色服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队伍拉成一个大大的圆形,转着圈子,踩着相同的节奏边舞边走,围观的人群也就自然而然地站了一个大圈子。
大多数人扮成古代的青年男女,小姐身边跟着丫鬟或者婆子,公子身边跟着书童。然后一路行进,用眼神动作演绎的便是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这些角色都是成年男人扮的,因此他们跳起舞来动作也都大胆奔放,引得人群不时哄笑。
队伍里更可乐的是那些人:八戒扛着钉耙晃着大耳朵和悟空笑闹着,武松扛了个哨棒正在追赶两脚直立行走老虎,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依相偎,白马银枪的赵子龙拉着白脸的曹操一路疾行……一会就乱套了,八戒和梁山泊聊上天了,侧耳听听,聊的是过几天俩人该一起去县城买种子了。悟空没了伙伴,跳过来揪住八戒的大耳朵喊:“呆子!又躲哪里偷懒?”然后一群人又是一阵大笑。
……
太晚了,孩子们被不情愿地拉着回家睡觉。路上,太阳能路灯撒下清冷的光,远处又传来热烈的锣鼓和欢快的笑声。豆豆心想想,一定是哪个角色又出洋相了。
姥姥叹口气说:“让他们好好乐一乐吧!一年到头默默辛苦的劳作,也就这几天能尽情地耍一耍。”豆豆突然想到,也许,前几天这些人还在送葬的队伍当中。那大嗓门唢呐可以悲怆苍凉,也可以如此欢快热烈,正像极了老家的乡亲们,情感真挚而热烈,不藏丝毫忸怩。在失去了亲人之后,在三年不曾这么热闹地相聚之后,他们用笑和闹来表达对春天的期盼,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他们不会消沉,这片土地从不会消沉,多么难忘的唢呐声声!多么可爱的乡亲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