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打烊的时候,雪凝麻溜地脱掉了那套职业裙装,身着浅灰兰色短衣长裙,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樱花洋行。在洋行的门口与从外而进的宫本清一相遇,宫本见她慌忙的样子有些惊讶。他问雪凝是不是遇到了急事,雪凝摇头,告诉他自己去省立女子学校同学那儿去赴约。宫本“噢”了一声,便朝洋行里走去。雪凝回头瞟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突然心生厌恶。特别是中午他与洪老七的谈话,在她的心里产生了某种抵触的情绪,而这种情绪的产生又来源于她对某一个人的关注。
雪凝快步下了几级石阶,朝街边摆放的黄包车夫招手。车夫拉着车,车把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一路响着到了她的跟前。雪凝上了车朝车夫说:“去省立女子学校!”车夫抬起车把,答了一声:“好嘞!您坐好!”车便冲进了街中的人流里。
雪凝从常德省立女子学校毕业后,到樱花洋行里任秘书已经有两年了。她去樱花洋行里谋职的事还与凤依产生了分歧。凤依说她见不得那些日本浪人在常德的横蛮,好像他们是常德的主人一样,反倒她们这些地道的常德人像一个外来客,要看这些浪人的脸色行事。凤依进一步教训雪凝,几年前嚷嚷着与同学们一起,走在常德街头举着三角小旗,高喊着抵制日货。不到三年,就把这一切抛在了脑后,不仅忘记了这些,还给那些洋鬼子做起了事来。凤依撅着小嘴说,不是看在多年的同学情份上,她绝对会与她断交。
雪凝知道凤依说的气话,她们之间是多少年的情份了,不会因这点事说散就散。雪凝起初并不想到樱花洋行里去求职,最初的理想是毕业后当一名教师。毕业前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使常德城里找不到教书的学校,哪怕离开常德远去长沙也行。哪知她的愿景很快成了泡影,临近毕业前,在常德的几家外国洋行由于业务的扩展,纷纷到常德的各个学校招收职员,当时的时局又很混乱,南北战事接连不断,能有一个稳妥的职业,当然是再好不过的谋生手段了,何况还是薪水可观又有保障的外国洋行呢?雪凝有些动心了,她同凤依商量想改变主意,去应聘洋行的职员,遭到凤依的强烈反对。雪凝犹豫要不要去应聘时,薛之恒给了她支持,最终被日本的樱花洋行聘了秘书。而凤依想去从军的愿望也没有实现,阴差阳错的被学校留了下来,当了一名教师。
这几年,凤依虽然对雪凝在日本洋行里就职不满,但并没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反而来往更为密切起来。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凤依的父亲薛之恒经常要凤依找她去她家里,给她们一家人讲有关樱花洋行里的事,有时还要陪凤依到桃源的学校去住上一晚。近来常德和桃源都在传要肃清赤党,什么是赤党雪凝分不清,但从政府里的官员和洋行里的那些人中,粗略的了解了赤党就是***的另一个名字,是国民政府对另一党派的丑化。据她了解和听到的这些常识,薛凤依和她的父亲薛之恒就有这般嫌疑。从几次他们在一起谈论的一些事分析,他们对当前的时局是十分不满意的。凤依偶尔还在暗地里鼓动学生和常德的工人,要进行什么运动。当然,凤依在做这样的事情时,是不会带上她去的。她问过凤依几次,她的行为是不是就是政府所说的赤党。凤依瞪眼警告她,这样的语言不能出现第二次,否则绝交!
绝交是凤依常常警告自己的最好威胁。由于凤依的否认,她不再提出类似的问题。但她明明知道凤依参入这个组织,而且她的父亲也同她一样。她在想到同凤依去桃源的时候,自然又想起了在桃源的那个晚上看到的那个人。想到那个人时,不由得使她又想起前些天凤依告诉她,那个她几乎没太多印象的年轻男子就是下南门码头麻阳船帮新来的后生。她心里感觉特别奇怪,在桃源与那年轻男子一别之后,她的心里有时感觉十分的失落,脑子里时常非常稀奇的想要把这个人的面目回忆清晰。越是这样,那个男子的面目就越是模糊不清。好几次都是这样,以至于再次想到这件事时,她尽量地回避这段记忆。现在凤依又把她的这个记忆再次撩拔起来,使她产生了对这个人要看清他面目的强烈**。中午从各方传来的消息,麻阳船帮获得了这次比武的全胜,而且把这个男子传说得如神灵一般,这又是她萌动在心里的**更加强烈了起来。当她看到洪老七同宫本清一的交谈,并且迫不及待地要她书写与洪帮合作码头水运生意的合同时,她想尽快见到在桃源邂逅的那个神奇古怪的男人。
雪凝不仅觉得在桃源邂逅的那个男人神奇古怪,凤依也让她越来越琢磨不透了。她一时在桃源学校,一时又回到常德省立女子学校来,就像这两家学校她是可以随意来往的。前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