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哟嗨。”
“谁知嘛纤夫心里寒。”
“哎哟嗨……”
船在号子声中渐渐驶向河心。迟墨站在码头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孤船,心里涌起了一丝失落。他没有看到前几年开船时的那种壮观光景,只是一艘孤帆漂零在蓝莹莹河面,震天的纤夫号子因失去千帆的浸染,而是那样的单调泛味。
纤夫的号子声已经变得很小了,二叔掌管的那艘船在宽阔的河面成为一个眇小的黑点。迟墨仍然站在码头上,凝望着快要从他视线中消失的那个黑点,心里幡然升起对二叔的敬意。他望了眼站在高处的父亲,父亲一脸的肃然,目光仍追随着漂泊在河心的那艘孤船。他不知此时的父亲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从父亲肃然的脸上晓得二叔此去的重要。
远处,从刘家院子里传来一阵鞭炮声。迟墨想,应该是刘堂庵家为花灯戏比赛开始祭祀了。刘堂庵家办任何事讲究的是一个仪式感,说穿了就是显摆自己的势力。他家每办一桩事,都是如此的隆重一番,生怕方圆附近乡邻不知道他家又办了一桩事一样,把阵势搞得惊天动地,让乡邻们碰上他时,为他竖起拇指赞赏一翻,他才觉得自己找到了面子。
父亲走下几级石阶,在迟墨肩上拍了拍,像似在安慰迟墨不用担心他的二叔,事实上他是在安慰自己。迟墨看着父亲,他从父亲的脸上读到了凝重。迟墨一笑,不说话,他怕打扰父亲此时的那份心情。父亲跟着迟墨一笑,算是对迟墨的理解。两人谁也不愿开口,而且又十分默契地从码头朝回家方向的路上同时走去,但父亲的心里肯定装着许多迟墨并不知晓的事情。
院子里的乡亲们已经陆续朝镇子中央的坪里拥去,有的还带着板凳,一些妇女背上背着伊呀乱叫的婴儿,手还拉着步履艰难的小孩,匆忙行在田坎路上,时不时地朝拉着的小孩吼上一句,心怕去迟了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而影响了这次好看的热闹。
迟墨同父亲回到家门前时,迟墨站在门外发呆。父亲一头钻进屋里,回头看了眼发呆的迟墨,朝迟墨一笑,很是和善地冲迟墨:“想看就去吧!”
迟墨突然心里一热,他压根没想到一向反对为刘家人凑热闹的父亲,为何这般爽快地要自己去看刘家举办的花灯戏比赛了。他感觉父亲突然转变,与他要办的事情有关。父亲是不想把自己拉到他要办的事情当中去,正如他偷听到父亲与二叔谈话那样,是在保存他家的这颗独苗。迟墨看了看屋内的父亲,屋内的光线很暗,他没看清父亲此时的表情。但他定能猜出几分,父亲是板着脸的,因为刘堂庵家一直把父亲视为仇人,而父亲对刘堂庵也不例外。
迟墨朝屋内的父亲应了声,转身正要朝通往镇子中央坪子的石板路上走时,父亲从后面追了上来,将手里的几个红薯塞到了迟墨手上。在迟墨接过红薯的刹那间,父亲的眼里有了一种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是迟墨从没看到过的,特别慈祥和充满了少有的父爱。
其实时间还早得很呢,坪子里就塞满了人。除了迟墨认识的镇子里的一些人外,人群里有很多陌生的面孔。迟墨听人群里的人议论,这些陌生面孔都来自高村以外的附近村庄。正月初三那天刘堂庵贴出告示,宣布正月十三在镇子里举办花灯戏比赛,外村的乡亲们就期待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刘姓的花灯戏唱了几代人,在方圆附近也出了名,每逢时节虽搭台唱戏,但从没像现在那样摆开阵势,热热闹闹地唱过几回。这次阵势很大,刘堂庵还请来了知县大人,并且要评出高村镇里的花灯戏皇后,这是几十年还没有遇到过的。
迟墨挤进了人群,踮起脚透过攒动的人头,朝坪子的戏台上望去,此时的戏台很冷清。迟墨想,或许唱戏的和响器手们都还在刘家院子里吃早饭呢。戏台正中,有人在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应景屏风。戏台前两根朱红木柱上悬挂着一幅大红对联,对联是用红绸缎做成的,红绸上的白色字格外扎眼。戏台屋檐下是用带着褶皱的红绸子做装饰,红绸的正中部位扎了一个很大红绣逑,两头屋檐角上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对联上的字迟墨不认得,但台下的观众有人在念:平叛贼知府系民促泰和,唱盛世花灯闹春盼丰年。明白人一看这幅对联,就知道刘堂庵在制作这幅对联时的用心。刘堂庵自年前官府的清兵到他家里光顾了一次之后,逢人便说泥腿子造反是成不了器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纵有再多的人也是枉然。这话分明在暗示暗地里躁动的滕家,别认为联络了些人就能反天。
滕迟墨向刘家院子的方向望了眼,刘家院子通向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