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哈提在菩提树下入定,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树冠,化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撒在地面,随着微风摇曳晃动。三天前他刚刚通过考试获得了教师的头衔,于是寺院庭中的树下就有了他的一席之地。每日清晨他和其他教师一样,在学徒的服侍下梳洗穿戴,用过早餐后走到树下正襟危坐,自此开始一天的行程。上午的时间里他诵读经典以获得帕维特拉的智慧,午餐则由学徒抬到树下,在那之后他打坐入定来消化食物和知识,下午则是指导学徒修习的时间。
菩提树轻轻颤动,不远处的永恒之河静静流淌,一切都如此和谐静谧。吉哈提仿佛沉沉睡去,精神却在帕维特拉的圣殿中穿行。圣殿中的万物都由金色的光线构成,光线穿梭汇聚,勾勒出种种凡世的镜像。吉哈提抬头向上看去,头顶是一条壮阔的河流,无数的光线自桑索尔的万物而来,奔腾向扑朔迷离的永恒。他知道,在时间的尽头这些光芒终将化为实体,从夏哈尔苍茫的群山间缓缓渗出,汇聚成每一条小溪,直至汇入永恒之河,最终注入无边的汪洋。天穹之上的河流偶尔有水珠溅出,拖曳着长长的尾迹坠入圣殿,成为圣殿辉煌灿烂的一部分。
圣殿中的每一条光线都是被帕维特拉选中的,其间存放着桑索尔在过去千年间的记忆:有的很短,只是孩童曾经哼唱的一首童谣;也有的很长,是某位战士多年纵横沙场的影像;有的仅仅是山谷间顽石感受到的一阵微风;也有在宫殿廊柱的阴影发生的某件不可告人的阴谋。成为教师便意味着可以在圣殿中行走,从桑索尔的记忆中挖掘并记录,然后在传颂日上传授给其他帕维特拉的信徒们。吉哈提耐心地等待着。教师无法选择光线,但光线会主动选择教师,它调整自身的频率与教师的心灵共振,于是教师便能看到,能听见,能嗅到,能触碰,亦能感同身受。
在过去的三天里,年轻的教师总是重复遇到同一段记忆:那是桑索尔皇都的一位贵族短暂的人生经历。吉哈提从没有去过海边的皇都,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隐约记得自打出生以来他都一直呆在谢特沙哈,这座永恒之河边上的小型城镇。河流两岸是广袤的冲积平原,土壤肥沃,作物总是茁壮地生长。从贵族男人的记忆里他第一次闻到大海的腥气,看到海浪带着白色的浮沫冲上沙滩,感受到海面之下贮藏丰富的禁忌之物。他感受到男人身上穿着的柔软丝绸,感受到头巾之下的柔软卷发。吉哈提自己也曾有一头同样的卷发,但在成为教师的当日就刮得干干净净。他听到皇家寺院颂唱的声音,歌生悠扬,赞颂着帕维特拉的慈悲与慷慨。他吃着皇都的糙米粥和烤饼,虽然这些东西和小城的口味并无差异。贵族不知从何种渠道弄来一些羊肉,在庭院里小心地炙熟,偷偷享用着。教师面红耳赤,却并没有断开连结。帕维特拉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颁下的神谕,祂不仅收藏禁忌的记忆,还主动与他的侍者分享?
午后的宁静仿佛漫长到永恒,直至一阵嘈杂传来。寺院门口似乎聚集了很多人,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吉哈提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圣殿的光芒从眼前消散,土地踏实的感觉回到身下,树叶的阴影重新在身旁铺开。他站起身来向寺门走去,途中跨过一条用黄泥和麦秆草草砌成的矮墙,墙上用白色的颜料写着“60,68”。门外是一群身着红色制服的圣教国士兵,领头的是一个戴着徽章和绶带的军官,正面无表情地向寺内张望着。学徒们站在门内阻拦着这群异国人,领头的是教师长的弟子,正在面红耳赤地对着士兵说教着。
“怎么回事,乌梅达瓦尔?”吉哈提淡淡地问道。
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即使藏在头巾下,教师的光头依旧十分明显,士兵们认出了他的身份,脸上也露出尊敬之色。乌梅达瓦尔依旧愤愤不平:
“先生!”她嚷嚷道,“他们一定要进来,说有保皇党藏在我们院里!”
皇都陷落之际,许多帝国的高官和贵族都成为了俘虏,然而更多人却和先皇一样不知所踪。这些人有的在战乱中送了命,其他的则跑到帝国的某个角落藏了起来,或暗中积蓄力量,或对外寻求援助,试图恢复帝国往日的疆域与荣光。这些人虽各有打算,却被冠以一个统一的称谓:“保皇党”。圣教国在领格间修起墙壁,派出士兵到处搜捕他们,但帝国领土广袤,地势复杂,保皇党们总可以轻易地找到藏身之处。
“寺内没有保皇党,”吉哈提平静地说道,他转头看向军官,声音轻柔却坚定,“这是帕维特拉的殿堂,光明之下不容邪念藏身。”
“尊警的角师,”军官操着蹩脚的桑索尔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