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对于生死,就时常开始胡思乱想,总觉得那扇从这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随时都可能打开。甚至,你就倚在这扇门上,门的另一侧已经有一只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不知何时就会转动,你就会从门的这边跌入门的另一边,门的另一边是万丈深渊,是黑洞,是冰川,是绝望,再也改变不了任何困境的绝望。
老人躺在病床上,一只脚打了石膏,被抬高放置。他靠在摇高的床头靠背上,视线与脚尖保持水平线,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保持水平线,有条不紊的。
如果是在榕州受的伤,这几日他的病房一定门庭若市,来看他的人一定络绎不绝。他在闽省也是多次上过新闻,被专题报道过的人物。
还好在画安受的伤,让他得以清静。
因为受伤,这一期“闽筝传承班”只能由张广军代替他,给学员们上完剩下的课,老人为自己不能亲自给学员颁发结业证而自责。
周小津和苏媛来了,坐在床边陪着陈玉春说话。
说点什么好呢?陈玉春是这场探病活动的主角,自然说点他爱听的,让他高兴的话题。
而闽筝对于陈玉春来说是永恒的话题。
陈玉春问二人,通过这次“闽筝传承班”的学习,有什么心得体会。苏媛自认自己就是个搞营销的,如果问她怎么包装,怎么宣发,她兴许还能头头是道,但这么专业的问题,苏媛自认自己只是个打酱油的门外汉,可不便多嘴,于是给了周小津一个眼色,这样的聊天只能周小津来。
周小津说,通过闽筝传承班的学习,他认识到了闽南筝作为九大古筝流派之一,与潮州筝、客家筝,都流传于闽西南、粤东三角形地带,同属于抒情优美的南方筝派,但因长期受着当地民俗习惯、民间文艺以及语言差异的影响,三派又逐渐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古筝音乐风格。而闽筝能够自成一派,在闽南地区形成了不容忽视的规模,并辉煌一时,也是有自身独特的艺术魅力所在,堪称闽南文化的瑰宝,在当下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艺术氛围里,应该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来领略闽南筝的风采。
陈玉春看周小津的眼神亮了。
这个年轻的孩子所说的,正是他心头所想的,也是他一直致力于做到的事情。
“你真的相信咱们闽南筝能做到吗?”老人颤抖着声音问,差点要激动拿下打着石膏的脚。
周小津忙起身按住他,回答道:“当然。”
这两个字像珍珠扣在老人的心弦上,发出美妙的回响,像是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
“但,”苏媛突然开口了,“我觉得难,闽筝要像其他古筝流派那样,在全国范围内形成大气候,不太现实,更别说走向世界了。咱们民乐本来就是小众的艺术,才有几首出圈的曲子?属于咱们古筝的,《渔舟唱晚》因为天气预报用它作了背景音乐,《高山流水》是中国十大古曲之一,此外,《寒鸦戏水》《汉宫秋月》《蕉窗夜雨》《出水莲》《秦桑曲》《香山射鼓》《战台风》这些流传比较广泛的传统筝曲,各大筝派都有,可咱们听过几首能流行的闽南筝曲?”
苏媛的话不留情面,粗糙又野蛮,陈玉春的脸几乎挂不住了。
周小津带着责备的语气叫了声:“苏媛!”
苏媛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你们可能想说咱不是有一本《闽南筝曲集》吗?拜托,那只是曲谱,光有曲谱有什么用啊?无人去弹,无人去继承,那总有一天它就变成了文物。音乐如果只能变成古董被埋于地下,或者若干年后,被挖出见光,尔后被摆于博物馆的展览玻璃柜台里,有意义吗?音乐的意义是什么?是要流传开来,要化作声音、画面,要听得见、看得见,否则它就成为绝响了。而闽南筝的现状就是,它正在走向消亡,走向被淘汰,走向籍籍无名,走向被其他流派的光芒掩盖……”
句句如针,扎在老人的心上。
老人只觉锥心的痛,比腿上的伤痛上千倍万倍,而苏媛更重的话还在后头。
“不谈传统筝曲,就说现代筝曲,我们现在有那么多好听的现代筝曲,都是像唐天齐那样的古筝新星创作,并推广开来的,可这样的古筝明星,又有几个是闽南筝派培养出来的?没有,一个都没有!”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老人彻底躺倒在病床上。
周小津把苏媛推出了病房,压低声音责备道:“你干什么?你不知道陈教授今年高寿啊?他还受了伤。”
苏媛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