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梦中，又觉从来未曾这么清醒。

而后，紧闭双眼带来的黑暗如同被一阵清风吹散，曲敬看到了见过不知多少次，不能更熟悉的场景——

一片密林之中，光线昏暗，风声呼啸中，伴随着有树木枝叶的沙沙声，有脚步踏在枯枝败叶上，咔嚓作响，身后松明的火光越来越近。一男子抱着自己正自飞奔，赤色衣裙的女子亦相伴疾行，衣袂随风鼓荡飞扬。

曲敬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只是呆呆看着听着，似乎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然而，这次又有些不同——内心深处，有一丝清明一直在努力挣扎，希望能挣开无形的枷锁，将清明投射到身体上，或是唤醒那个茫然无知的自己。

很快周遭景色变换，在一片空旷的原野，火光已围满了四周，风声呜咽刺耳，光焰跳动间明暗闪烁，男子一手怀抱婴儿，一手扶膝，剧烈喘息，赤衫女子护在前方，和对面讲话，曲敬努力分辨耳中听到的声音，倾听、分辨、思索……可还是听不清楚……

咦，为什么要说“还是”？曲敬在心里问自己，一个念头如同一株嫩芽，在地下黑暗的土壤中萌动，似乎就快要破土而出，只差那么一点点。

终于，女子的声音停止，侧过头来，望着这边，粲然一笑，然后伸出手来，温柔的指尖点在了襁褓中的孩子——也就是曲敬的眉心——便在这一刹那，那清明思绪的嫩芽终于冲破了一切阻碍，猛然伸展而起，犹如自下而上的一道闪电，一念之间冲破土层、抽枝发芽，分化出无数枝条直指苍穹，舒展枝叶，长成一株参天巨树。

清明的思绪完全占据了尚在襁褓中的曲敬，只一瞬间，他便记起了所有的一切，知道了眼前的男女是谁，也明白了自己身处梦中。

于是，曲敬努力控制着还不太灵活，也不怎么听使唤的幼小的身体，定睛望向朱红色衣裙的女子，也即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手指还轻轻抵在婴儿的眉心，但幼小的曲敬眼神的变化，却没有瞒过正含笑望过来的母亲。母亲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然后绽放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同时开口，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欣慰与开怀：“原来这是在梦中啊……看来小敬儿你终究是平安长大了！”说着，点在曲敬眉心的手指收回，而后双手在胸前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曲敬只觉得好像听到了一声琉璃盏破碎的声音，身处的这方天地中的一切便都如同水面倒影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支离破碎了起来，旋即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只余下了母亲还在自己面前。

下意识环顾四周，曲敬猛然发觉自己对身体的操控变得熟悉了，行动也灵活了，再低头看向自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孩模样，变成了自己平时的样子，一位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甚至，那身黑灰色的带兜帽的罩袍，也还穿在身上，进而惊觉，原先在梦境里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父亲，此刻也已不见了踪迹。

曲敬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指尖的触感真真切切，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完全感觉不到这仍是在梦里。收回手，刚想开口，对面那看起来容貌仍似少女一般的母亲却先竖起手掌，拦住了曲敬要说的话：“小敬儿，你先别说话，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说罢，背着手，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曲敬转了两圈，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哎呀呀，都长这么大了啊！嗯嗯，别说，和你爹还真像，不过，比那木头桩子要斯文一些……不错不错，你这眼睛还是挺像为娘的……嗯，叫声娘来听听！”

曲敬看着眼前这显得多少有些不着调的娘亲，略显局促，可仍然毫不犹豫开口叫了声“娘亲”，听到仍在绕着自己前前后后看个不停的母亲满意地“嗯”了一声，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带着哭音呢喃出声：“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