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草原虽陷在深邃的黑夜，屹立在丘陵上的十九燧却依旧灯火通明。

从部中风尘仆仆赶回的伯恢，正缩在铺满干草的冰冷地坑内，就着腌好的野菜，大口吃热气滚烫的暗黄色粟米饼：

“啊猛！”

一口咬下去，三分之一进了嘴。

“慢点吃，别噎着。”江顾边说，边从墙角木桶取来一碗提前煮好的凉开水，放在地坑边缘的硬台上，“来，润润嗓子。”

伯恢饿了一天，顾不上点头感谢，用力将手心的半个粟米饼捏成一团，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又抓了一根深绿的腌野菜，一同塞了进去，大口咀嚼，两侧的腮累得生痛，嘴里还不忘记说话：

“燧长……今日白天…侯丞（侯长副手）……当着其他五个燧的燧手面……夸赞了咱们十九燧。”

“哦？”江顾道，“他怎么夸的？”

伯恢喝了口水，用力捶打胸口，咽下嘴中的大团粟米，方才学着侯丞的语气，抱拳，慷慨激昂地说道：“十九燧胆识过人，部中毋能出其右者。”

好家伙！

一句表扬，让十九燧把全‘部’上百号人全得罪了。

江顾仿佛已经看到其他五个燧长听，脸色阴沉，用脚跺地的场面了，摇摇头，谨慎追问道：“为何平白无故夸赞我等？”

“此事说来话长。”

伯恢顿了顿，模仿侯丞的语气，开始说道：

“三天前，运粮官在第五部所辖第二十八燧内，救出一名年轻女子。”

“该女子揭露：燧长公孙牛、燧手杜喜，二人长期为人贩提供便利，将我大汉女子卖进匈奴部落。”

“事发之后，二人已弃燧潜逃，临燧观望判断，他们应当是前往了代郡平城县。塞中担心第五部中有公孙牛的靠山，因此，特命我第四部追查，要求务必将此二人捉拿归案。”

“本吏从第五部侯长处得知，公孙牛曾在秋季考核中取得甲等名次，武力彪悍，持剑之时，能以一敌十，非勇武之人不可敌。”

“本吏恐辜负塞中所托，原想负荆请罪，央求侯官另从他部寻找勇猛之人，然未等出发，就被贤明之士严肃斥责：‘我部亦有胆识过人之士，汝为何对其置之不理？’。”

“经提醒，吾幡然想起，一月之前，十九燧以二人之力，拦回一支由三十名游侠组成的迷路商旅。此番勇武，不在公孙牛二人之下。”

江顾听到这里，心脏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这个夸赞怎么感觉不对劲儿？

且不说这套夸赞措辞颇为熟悉，侯丞嘴中的贤明之士……该不会是士吏部亥吧？

先前江顾提心吊胆防备了一个月，部亥连屁都没放一个。

本以为对方放弃报复了，没想到，原来是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啊！

不出所料，伯恢模仿的最后一句话，验证了江顾心中所想，在所谓贤明之士的引导下，侯丞赫然将烫手的山芋递给他俩：

“塞中大任，本吏决心托付于十九燧诸吏卒。执行任务期间，为保证其安心追捕公孙牛，十九燧一切事务，皆由第四部代为管辖。”

士吏隐忍了一个月，如今终于张开獠牙了。

江顾看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伯恢，虽不忍心打击，但事已至此，还是无奈地说道：

“你我被人算计了！”

出乎江顾意料，伯恢好像并不惊讶，把嘴中食物咽下肚，反而抢先说道：“燧长一定想说公孙牛勇猛过人，

士吏欲借其手，报私人之仇吧。”

“你看懂了其中的玄机？”

“燧长，我又不是傻子。”伯恢抬起头，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乎在诉说被看低的不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与当年长平之战时秦破赵的手段相差无几：夸赞赵括、引导赵括接下对抗白起的任务、杀死赵括灭亡赵军。”

“你既知道，为何还有心情吃饭，不担心因此丧命吗？”江顾双手按着膝盖，颇为诧异，“公孙牛能以一敌十。”

这个战斗力还是往少了说。

协助人贩，死罪。

弃燧而逃，死罪。

公孙牛和杜喜自知落网必死，为了活命，定然殊死抵抗，到那时，没有二十个人，恐怕拿不下。

“燧长。”伯恢站起来，地坑高度刚好到膝盖的位置，不服气地说：“此算计虽与长平之战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