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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更衣室的门,围在米乐身边的几个学弟自觉地让开了。从下场以后,他们就一直陪着他。我朝学弟们点点头,匆忙地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我们赢了。”轻描淡写说出的话是我带来的最好消息,也是对他们的最好回报。米乐听见了,微微抬起了贴在膝盖上的小脑袋。他一只脚塞在球鞋里,无力地贴着地面,另一只则裹着长长的球袜,被他抬到了坐着的凳子上,让自己得以找到一件能抱住的东西。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应该来陪你的……”
似乎自己成了学长和队长以后就有“架子”了,总想在学弟们面前表现得更像个小大人——起码得像个大哥哥,所以也就很在意自己在他们面前的形象,既亲近他们,又要有那种身为“长辈”的自尊。不过,一见到米乐惨兮兮的样子(就像卢卡家那只叫“小可怜”的三脚猫),我立刻把这些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步便迈到他的椅子边,像承认错误似的蹲下来,眼巴巴地求他。
或许对我来说,没能在最需要的时刻陪在最重要的人身边就是一个错误。虽然……我好像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他看了我一眼。我曾引用一个句子描述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沉静的时候,显得好学深思,热情似火”,虽然那时我还未曾将那本书读完。而现在他的眼睛里全无活力,像黑夜里的井,漆黑幽暗的水吞噬了往日星星般的神采奕奕。和我对视的不是任何人的眼睛,只是米乐的眼睛,一个哭了好久快碎掉的小男孩的眼睛。
除了抱住他以外,我做不出别的选择。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放到平时学弟们一定觉得莫名其妙,我将米乐抬到凳子上的那条腿一并挤在了怀里。我用了很大的劲,大到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抽筋了,或许是想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一刻也不会离开了。他的下巴撞到了我的肩膀上,我被咬住了,准确地说,他将上半部分的牙齿藏在嘴唇下,压到了我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压迫带着颤抖的恐惧。没人能看见,可能只是以为他趴在我怀里。他咬着,穿不透我汗涔涔的球衣,大概会咬出一阵潮湿的咸味,不是什么好味道。如果你难受的话,就咬得再深一点、痛一点吧,下颚也咬上来吧。我简直是疯了,我们俩都疯了。我感觉到了他从嗓子到牙齿到整个面部都在抖动,我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发抖,几十分钟前发生的噩梦从四面八方漫涌上来,即便我们紧紧靠在一起也逃脱不了它的追赶。
“我不是故意的。”哭喊从战栗的牙齿与我的肩膀间的缝隙里传了出来。这是他唯一一句完完整整的话。之后边哭边抽,再也组不成句子了。在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也一度哭得没法表达,但还是能逐渐控制住自己。可这回他就差没像个被家长丢到幼儿园的小孩那样大喊大叫了。尊严、体面,我们俩从来都把这些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爸爸妈妈教会了我们这些,我们学得很好,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将自己训练到无论多难过都能在他人面前克制住情绪的地步。然而我们费劲心力建好的雕塑与宫殿塌陷了,就在今天。我不想害人不想当坏人没想让任何人受伤不是有意的不要他受伤我真的不是使坏我不要我不想我再也不敢了永远不敢了一辈子不敢了我不踢球了再也不踢了……米乐的话像刀子一样一一扎在我的心上。无论再怎么努力坚强,人还是会有崩溃的时候。“有时总有一种力量,能支撑着人,使他们不被改变”,周老师是对我这么说过,但这种恐怖与绝望在前后左右翻腾时,我找不到力量,一如我在过去的黑暗时光里望着戴在手上的手套,咫尺之间也感受不到所谓的正气。痛苦并不只是可以让人强大,它也能将人吞没毁灭。
只有到了哭累了,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米乐才真正停下了。我的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米乐的。总之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差点要躺下了。本就很累,如今更是身心俱疲。我靠在了米乐的凳子腿旁边,他那条搁在上面的腿也终于垂了下来。麻透了,他哆嗦着用它踢着地面,像敲打一张快要破裂的鼓。
门开了,教练带着握手和谢场完毕的大家回到了更衣室,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之情。球场上的最终胜利只带给了我们片刻的兴奋,当离开绿茵场后,那种悲怆的情绪毫无例外地爬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先前还可以用“专注比赛”作为借口逃避,现在却都要无可奈何地面对今天的惨剧了。进门之后,教练最先走到了米乐这里,想关切地揉揉他的脑袋,后者却抵触地掀起球衣蒙住了自己的脸,仿佛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起身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