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们这还不算太排外吧。
“以前不也经常换学校吗?怎么长大了上初中了反而受不了了?”电话那边问。
“你们还好意思说!每次都是我和班上同学才熟悉一点,你们就把我从学校弄走,不是吗?结果小学六年念下来,我都没几个朋友!整天跟着你们跑跑跑……”
“你要知道,爸妈是想陪着你,不想让你当留守儿童,而且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怕照顾不了你……”
“那为什么要我住校?不是说要把我带在身边嘛?”
“一中是名校,爸妈也是花了很大代价才让你能进这所学校的。爸妈平时忙,走读的话不一定有时间给你做饭,往返时间久,家里也没有学习的氛围……”
电话那边讲了好久,米乐还是一抽一抽的,但是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之后便是一直“嗯嗯嗯”地答应。看得出他还是挺懂事的。
独自在外,小孩对家里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说出来了父母也不一定能帮忙解决,反而会把同样的苦恼翻一倍,增加到他们身上。懂事的小孩大多不愿跟父母抱怨,最多和朋友说说。米乐没有朋友,连认识的人都没有,所以今天晚上一定非常难过吧。
有的人抱怨可能只是习惯,为了发泄一下,说完了也就好了,事情离他的承受底线远得很。有的人是实在撑不住才说出来,那时事情已逼近甚至远远超过底线了。
电话打完了,米乐从卫生间里出来,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我们俩僵在原地,我的表情肯定告诉了他,全听见了。那时他的样子,用别人的话说,“鼻子挺尖,两只眼睛又大又黑,沉静的时候,显得好学深思,热情似火,此刻却是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1]
“那个……不好意思,我听到了。”承认看来是唯一的出路了。
他没做声,眼睛还有点发红。
“我不是故意的,也不会和别人讲。还有就是……”我咬了咬嘴唇,看向他的眼睛,我是真的非常不习惯看着别人眼睛说话的,但此时此刻我愿意了,“其实你在江元有认识的人……”
“欸?”他有点疑惑。
“那就是我呀。”
“啊?”
“如果你在江元没有朋友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吗?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朋友的……”
这是实话,和弟弟比,我不太愿意与人打交道,除了同学外,认识的人大多都是弟弟的朋友或者队友。
“你是……叫柯佩韦吗?”
“对的。”
“南柯一梦的柯,佩戴的佩,芦苇的苇去掉草字头?”
“一点不错!”
“嗯,那我记对了。我不会写错你名字的。对啦,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感觉挺特别的。”
“出自一个典故,‘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意思是西门豹这个人个性急躁,所以佩戴有韧性的熟牛皮来提醒自己要宽缓一些。就因为这个,我以前的老师给我起的外文名叫correa,指皮带和韧性。”
我只把这个典故说了一半。其实还有下半句,“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董安于与西门豹相反,是个慢性子,于是就佩戴紧绷的弓弦,提醒自己要时刻紧张。每次有人问我们名字的含义,都是弟弟负责把这么一大段话讲出来的,还会笑着问对方,爸妈给我们这对双胞胎兄弟起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像苏轼和苏辙。弟弟也有个英文名,bowstring,正好对应他中文名里的“弦”。
现在只能由我来讲了,而且只要讲一半就够了。有时总想把名字和弟弟换过来,因为我始终是一个很迟钝而不善表达的人,一天到晚缺少活力,或许得“时刻紧张”一些。或许正是名字决定了我们的性情?
“那你是,米芾的米,快乐的乐?”我问。
“一般我会跟别人说是大米的米啦。”
我看到他笑了。
“可以叫你佩韦吗?”
“叫我柯柯吧。”
“是小名吗?”
“不是,但我希望大家这样叫我。”柯柯(coco)是我原来球衣上的外文名correa的昵称,虽然这个单词的正确读法好像不是kēkē。最初我对这个名字不是很感冒,直到弦弦不在了以后。
“好呀,柯柯。”
“要不你睡下面吧,我上去睡。”我对无精打采的米乐说。午休时间快过半了。
“啊?可是……”他有点难为情。
“没事,想睡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