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童宇楠会主动来找她,梁知夏很意外。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见面,梁知夏进门时,一眼便望见了童宇楠满头银发的背影,他坐得笔直的身躯,仿若不老的青松,一身的倔强铁骨。
梁知夏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迈开步子,往童宇楠所在位置走去。
听见脚步声,童宇楠回过头,眼里带着欣喜和慈祥。“知夏,你来了。”
“童……爷爷好。”梁知夏嗫嚅了一下,稍显生硬地喊道。
童宇楠听见这声生疏的称呼,嘴角的笑容苦涩了一下,这孩子,之前明明很乐意叫自己爷爷的,如今这般称呼,分明是心里生了芥蒂。
“知夏……”童宇楠开口后有些欲言又止,犹豫过后连带语气都显得小心翼翼,“老头子任性,突然来找你,会不会怪我?”
梁知夏摇摇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目光低垂不与童宇楠接触。
瞧见她这副模样,童宇楠叹了口气,“知夏啊,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母亲。是我当年太过固执,才害了那么人,我很愧疚啊……”
梁知夏哽咽了一下,“也许……是你们弄错了。”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之前只想到去查佟之和童忆雪的下落,却忽略了佟之的父母,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梁知夏的奶奶和佟之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已经清晰明了的结果,就差一份官方的DNA报告,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更何况,梁知夏一直拒绝的态度,更是反证了这件事是事实的铁证。
童宇楠沉默了一瞬,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颤抖地问道:“你能带我去见见你的母亲么?”
梁知夏闻言抬头,见童宇楠一脸的痛色,她的心便狠狠地痛了一下。
日夜思念的人,早已成为世间一缕幽魂,这种失去的疼痛远比悔恨来得更深切伤人。可是她不能拒绝,也许,她的母亲,在经历过艰难困苦,无助绝望的时刻,也曾后悔自己当年的冲动与决绝,若是她还在的话,也愿意选择原谅吧?
“好。”
梁知夏和童宇楠坐车前往梁知夏母亲的安葬地,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异常,梁知夏从童宇楠紧绷的神色上,甚至看到了紧张。
当童宇楠脚步沉重的走进隔间,梁知夏将花插在准备好的小瓶里让开时,他看到玻璃樽后面的照片和旁边一排小字,刻着姓名和出生死亡年月时,几乎丧失站立的气力。
纵然知道这是个事实了,但想象是一回事,真实呈现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回事。
梁知夏连忙上前扶住童宇楠,却被童宇楠阻止,他有气无力地道:“知夏,帮爷爷一个忙,去外面等我,我和你母亲单独呆会儿。”
梁知夏看了一眼玻璃樽里一脸恬淡的母亲容颜,终是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退出了隔间。
待梁知夏的脚步声走远消失不见,童宇楠再也没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哀恸,痛哭了出来,仿佛天塌了都压不折的背脊,此刻却显出深深的老态。
梁知夏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往身后的隔间看了一眼,抿紧唇加快脚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沉痛的空间,转而去看自己的奶奶。
奶奶的灵台空空如也,一看也是很久没人问候的清冷落寞,她将花插进旁边的小瓶,对照片上的人露出牵强的微笑,“奶奶,我来看你了。”
“很辛苦吧这些年?瞒了那么多的秘密,你有没有怪过我妈妈?”梁知夏低低地说。
据她所知,她的爸爸虽然是X大毕业,但快毕业时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学位证书,想来和她妈妈脱不了关系吧?所以她的爸爸并没有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而是做了很多工作,早出晚归。
“以为隐姓埋名会更幸福,但是现实让我们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你们后悔过么?”
“如果没有遇见,爸爸和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妈妈也是……只是不会有我……”
梁知夏低着头,话语渐消,沉默地站着,最后抬起头,“奶奶,我该原谅什么呢?本没有什么可原谅的,都是自己的选择。”
“奶奶,我打算去见童家的人,你不会生气吧?现在童家爷爷也在这里,我……就不带他来看你了。”
“我之前拍的广告要上电视了,你说爸爸会不会看到?”梁知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若是他在的话,真希望他也能看到。”
回去的路上,童宇楠好似苍老了许多,终于露出了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