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回过脸,将头低下来,又抬起手,把眼睛掩住了。
他几乎微不可闻地:
“拖得再久一些,我怕他忘了我了。”
严在芳的手轻轻发了抖。他搂住了杨少廷的肩膀,杨少廷用拇指慢慢地揉眼睛。
他的声音生硬,仿佛极不愿意承认,却又不知如何遮掩:“我好想他。”
严在芳的心里一沉,将杨少廷搂得愈发地紧。
杨少廷顺着他的力气,喃喃地:“怎么会有这么难的事情?哪怕让我晓得他如何了呢?——”他的头埋得愈发地低,话音断了。
严在芳在一旁,表情很古怪。他仿佛是心痛,又仿佛是嫉妒。这种嫉妒来源蹊跷,他原以为杨少廷不过是杨良辅的复刻,一样的英俊,一样从心所欲,一样的薄情。
杨少廷将烟一熄,咳嗽起来。
“严先生,让你听了些牢骚话,”他复又站直:“你和我讲的,我知道。要是没有别的……”
严在芳没有看他,却将他的手握紧了。
他的脸低着,灯从上she下来,只见他的眉骨与鼻梁。
“他在奚平。”
话音方落,严在芳觉察出杨少廷的手仿佛凝固了。严在芳没有抬头。他一时恍惚,仿佛远在奚平的不是莲声,是往日的自己。
“我不清楚在哪个位置,但确是在奚平的。”严在芳侧了脸,琉璃的窗户以夜映出他,有些失了真。
夜色深沉,北有星辰。
此夜,严在芳和盘托出了。
二十七、望chūn风
德月饭店在奚平的东南角。又临护城河,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唤作德月。
此饭店三年前资金周转不灵,导致雇佣的师傅纷纷卷了铺盖。正值此青huáng不接的萧条时候,老板不知从何处招来了一位便宜小工,暂时顶替了厨房的空。
该名小工不苟言笑,只说是从老家来的,会做些点心,寻个事情做。
这老板本也不抱指望,单是答应下来,说那么以后,你能gān几天是几天罢。
谁知这一答应,德月饭店一匹死马,竟给救活了。半年内,奚平远近的庄子,渐渐都晓得德月饭店的点心出类拔萃,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德月饭店的招牌了。
德月饭店的老板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地见了点心师傅,好说歹说,给了他经理的位子,先将他保住,又怕他太累,招了学徒跟了他做事,接着力排众议,连饭店也不叫了,更名德月楼,专做点心茶市的生意。这老板找去新经理,说你救我于水火,不如依你的名字,更作莲月楼也不错,往后,咱两个不分你我,你就是二老板了。
二老板虽也高兴,却仿佛有所顾虑,坚持不改名字。
德月楼便这么做起来了。仰仗有口皆碑,和一位神神秘秘的点心师傅,几年来赚得盆盈钵满。
此后,莲声便很少亲自下厨。他教了几个徒弟,寻常的胃口便都能应付过来。只有些达官显贵来了,才需他劳动。他平日没有旁的事做,却也不闲着。他不想闲着,闲易分心,他若是分心想起来些事情,那么晚上便又睡不着觉了。
他穿着他的灰白长褂,头发为了方便,亦理得很短,gān净伶俐地,或是去厨房监一监工,或进账房过一过数,又或是去仓库检查品相,他是全会的。不仅是会,他现今做得雷厉风行,手下人平日里见了他,是要怕要敬的。
近来入了冬,仓库越发要人看着。
德月楼的仓库越做越大,原来码的不过是些瓜果时蔬,这时候竟也有了西洋来的面粉huáng油。
莲声站在架子边儿,手伸进面粉兜子里一搓,转身朝着门外头透进来的太阳光一瞧,便放了回去,感叹这西洋货的品相也并不如何地好,价格亦不菲,不如更换罢了。
他正寻思着,忽而听得外头响起来两对儿脚步声,而后听见了德月楼小二的声音:“在这头、在这头。”
仓库寻常是不怎么来人的。
莲声听得两人脚步很急,便朝着门口的光望过去。
小二在门口弓着身:“您先忙……”小跑着不见踪影了。
来人在门口站定了,逆着光,唯有西装衣服勾出了他的轮廓,长身玉立的,手中捏着一顶绅士帽。他很怪,似是奔波而来,微微地向前倾了身子,扶住了门,却并不开口。
莲声瞧不清他的面孔,向前迈了一步,要去看:“哪一……”
余落的话音,他却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