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和热恋的。看来,即便是在河底,水虹和周由也会依旧把他冷落在一边的。
老吴的心冷得像冬天的河水。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问,顿时令他周身寒彻。这么长时间来,他总是追不上那两只天鸟的幻想行踪,谁知道水虹还会不会记得她最后的那个愿望。也许她早已忘掉了江南的小河,而迷恋上北方的天空,将来说不定会把骨灰抛洒到太空中去。目前国内航天领域还没有这项业务,但几十年以后会有的。那时水虹会和周由在太空中幸福地悬浮飞荡,而自己却孤零零地躺在这冰冷的河底,饱受污泥浊水浸淫之苦。
为什么自己老是想到骨灰呢?老吴缓过神,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真是老了么?他突然恍悟,自己是从以往主动地爱着水虹,一下子转入了被动地接受新妻的爱了。主动的爱使他精力充沛、富有朝气;而被动的爱,却使他像一个被人供养的老太爷,说起话来也嗯呀啊呀起来。也许别人从表面上看,他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中年学者,但惟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好日子已一去不返,他已在心理年龄上,过早地步入了老年。
阿霓每天放学回来,就坐在楼上小客厅的沙发上,一遍遍欣赏和体味大哥哥的画。她觉得自己每一次都能看出些新东西。她很感谢妈妈临走前的建议,妈妈说得对,油画真是应该远看,远看才能把握住画面的大效果,才能慢慢发现画面上的色彩、构图、虚实明暗之间的奥妙。过去在她的小屋里,她几乎是站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来观赏的。她能看清画面上每一道凹凹凸凸的笔触,甚至笔触上那些故意没有调匀的色彩颜料,以及薄色块后面的画布布纹。当时她就觉得这样看画有点滑稽,就像把鼻尖碰到书页上看字似的。只是开始时她实在舍不得把大哥哥请走,因为她常常觉得那不是画,而是大哥哥的手和脸,她看着画就像看着大哥哥一样。而自从把画搬到了小客厅里,原来在小屋子里视而不见的东西,一点点从画面上蹦跳出来,越来越多,真够她应接不暇、琢磨不透了。
阿霓偶尔想起妈妈的时候,觉得妈妈真是个好妈妈。
远在千里以外的水虹,当然无法知道,她自以为搬走了周由为阿霓建造的“画炉”,阿霓会因此渐渐疏远她的大哥哥。她没想到这也许适得其反,阿霓的心已经跟着大哥哥,从小屋跑到了小客厅,那是一个更大的“画炉”。
放学回家后悠然独处的阿霓,有时会把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用手掌托着下巴,仔细揣摩画面上的色彩和构图——噢,这只白鹤的羽毛为什么白得发亮、显得这样华丽呢?对,原来它是用深赭绿的灌木衬出来的。这深赭绿的色块是多么鲜艳呵,而且透明透气,还透出春天刚刚发芽的灌木的清香……
噢,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仙鹤好像要飞?原来是鹤的重心向前倾斜成那么大的弧度。如果不是它的翅膀在扇动,好像就要摔倒了。它旋转着舞蹈着,跳得多么自由自在,简直就要飞起来了。喂,把你的长腿再踮一下,踮呀、踮呀,再踮一下!你就要到蓝天里去,和白云一起跳舞了……
阿霓看着看着,常常就会对着画,喃喃说起话来。有时还学着仙鹤舞蹈的动作跳起舞来。但她总是跳双鹤舞,一会儿扮女鹤、一会儿扮男鹤,有时还昂起头,张开嘴,怪腔怪调地瞎编着白鹤求偶的欢叫声。她扮女鹤时,温柔娇媚,幸福陶醉,柔软的双臂在空中伸展出各种优美的曲线;既像白鹤在扇动翅膀,更像是在向着北方深情地呼唤。有时她会突然做出翅膀被狂风折断、惊惶坠落的姿势,在一阵旋转的狂舞之后,疲倦地蜷缩在地,把她秀丽的面孔痛苦地贴在地毯上,两只手臂向后绝望地抬起,就像舞剧《天鹅之死》中那只垂死的白天鹅。从她的大眼睛里,流淌出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轻声呼唤着:“大哥哥……”
然后她总是会自己站起来,跑到小房间的北墙下,从那里开始扮起男鹤,一只从北方飞来的男鹤,热情浪漫、雄健有力。她会舞出她所渴望着的那些舞姿,张开翅膀去紧紧空抱自己刚才扮演过的女鹤,抱得那么深情。她侧着头,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假想的对方的脸上。那时她面颊上的泪珠便闪烁着快乐满足的光泽。翅膀是阿霓永恒的主题,无论是她的画、她的舞、她的梦,都反复回旋着一对翩翩的羽翼。她想飞,飞到北方去,飞到大哥哥身边去,从天上俯冲下去,扑到大哥哥的怀里。但她又怕折断翅膀,从云层中跌落,跌落到四边望不到边际的太湖里去。于是她便忽然停下了舞步,悄然走到窗口,推开窗户,遥望着北方的天空。她幻想着有一只北方的大鸟,正穿过厚厚的云层向她飞来,然后把她抱上它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