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差,我在这个招待所里很住了些日子。闲得无聊,有时就在招待所的大厅里转悠。登记室的门旁挂着一个木制信箱,招待所大院里的人常到这里望几眼。
一连几天傍晚,我都看见一个小女孩跑到大厅里望着信箱出神。她头扎着鲜亮的蝴蝶结,穿着短而又短的连衣裙。有两颗门牙脱落了,一笑一个黑洞洞。我搭讪着问她干什么,她昂着头,不无骄傲地回答了声“等信”。她还告诉我,她家刚从国外回来不久还没房子,就住在招待所后面的小院里。她说她在上幼儿园大班,刚学会写中国的拼音字母,会看小人书,会写爸爸妈妈和自己的中国名字。她名字叫晶晶,还特别强调是亮晶晶的“晶”,像天上的小星星。
第二天早晨,我在院子里早跑,晶晶跑来喊我,“叔叔,和你商量个西(事)。”她双手背剪着,歪着脑袋,挺认真的。
“什么事?”我停下来看着她。
“今天下午幼儿园的老师要带我们去很远的烈士陵园扫墓。你帮我看着有没有信,好吗?”原来她天天到信箱跟前来是看信的,“怎么不叫爸爸妈妈帮你看?”我故意逗她,“信是给我的,明白吗?——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嗯,我的大朋友。”她郑重地点点头。
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下午四点钟光景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在房间里睡懒觉,把晶晶委托的事给远远地丢在了脑后。晚饭后又出去散步,恰遇上晶晶从陵园回来,“叔叔,有吗?”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她委托的事。不过刚才去信箱找我的电报时已注意到信箱是空的,便摇了摇头。她喘了一口气,眼中一下子涌出了一层晶莹的泪光。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关切地问,她拿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算朋友呢?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还是五一节到市里去演节目那天,我跳了个《小螺号》的舞,演完了,一个首长伯伯抱起我说要跟我交个朋友。他说他家在青岛,他会给我写信。真的!还说一定会给我寄个大海的耳朵呢!”
“那为什么没寄呢?”
“他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嘛。我明天自己来看!”晶晶说完跑了。
明天、明天!为了那句轻易的许诺,这个天真的孩子会跑无数个明天的!晚上我躺在柔软舒适的席梦思床上,就像翻滚在刺丛里一样难受,一种罪恶感在胸间搅动,直到我爬起来扭亮台灯,一笔不苟地写完一封短信。当我噔噔地从楼上跑到大厅,将那个雪白的信封轻轻放进信箱我的心才略略平静。我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这个信箱前会有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收到它。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愿意亲眼看到她那纯真的笑脸,为了那只大海的耳朵,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匆匆结账去了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