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秋夜凉。转眼又到了晾晒被絮、缝制棉被的时节。
小时候,缝制棉被是我最快乐的时光。那时节,金风送爽秋粮上场。在大田里疲于奔命的母亲,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开始整理零乱的庭院,收拾孩子们接冷的秋装。选一个无风的秋日,融融的秋阳下,扫一片夏秋磙子辗光的土场,铺上宽大的苇席,然后母亲就坐在苇席上套那红红绿绿的大花被。当时的乡村棉床被褥大多是一个家庭中最能体现经济实力的家产。母亲慈祥的脸上挂着殷实人家幸福自足的红光。母亲似乎并不急于飞针走线,而是有条不紊地铺上花条被里,放好网得平坦均匀的被絮,然后扯平了被面,折叠好被角,再穿好针线,在发间蹭了蹭光亮的缝针,才一针一针的缝制。有孩子们嬉戏追赶。有邻人探头啧啧赞叹。天上秋阳西移,树上小鸟唱歌,几只雀子正在草垛边寻找扫落的高粱米和绿豆粒。静静的土场上,盛开着牡丹花的宽大被面,就像一只色彩绚丽的船。年轻娴淑的我母亲就坐在彩船上,一边牵引着长长的线,一边轻轻地哼唱古老的曲儿,样子很安详,仿佛一年的辛苦劳累都在此得以缓解消释。我们姊妹几个打从一开始,就快活地跑前跟后。扫地、扛被絮、扯被角,左右不离地围在母亲身边。有时甚至在柔软的被子上跳过,将一个个灰扑扑的小脚印,印在了母亲洗净晒干还散发着皂香的被面上。母亲笑呵呵地驱赶我们,“去去去!一边玩去,不走我可要揍人啦!”可从不真地动手拍我们一下。一年一度的缝制棉被,几乎就是我们母女秋日里的一次盛典呢!
岁月如梭,时过境迁。如今的母亲已是两鬓染霜的老人了。那几床曾经使我们引以为自豪的牡丹花被面,也早已不见了丝丝缕缕。可是那温暖的秋日,连同秋日里母亲年轻的倩影安详的笑容却永远如刀刻斧凿,深深地留在了我的心底。如今我也做了妈妈。我接过了老人家那光亮的缝针、长长的棉线,连同一颗伟大的爱心。每当夏去秋来,我如当年的母亲一样,喜欢抽出闲暇空隙,在温暖的秋阳下,慢慢地缝制锦缎被褥。我喜欢看我的一双小儿女,如依人小鸟在被褥间跳来跳去;我喜欢看小儿女们粉红的小脚留下的一个个肉乎乎的小脚印;我开心小儿女们搂着我的脖子,在海绵般柔软的被子上打滚儿;我也喜欢哼一些古老的歌谣,喜欢唱“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束缚了太紧的日子与面孔,疲劳倦怠的肌体与心灵,一股脑儿丢进了爪哇国。太阳、空气、儿女是真实的,思维心扉是敞开的。尽情地吮吸着生存的真谛,肆意地享受着生命的乐趣,一次次感悟着秋日丰厚赐予,禁不住一次次为这温暖的秋日而陶醉了。
尽管快节奏的生活、高速发展的经济,时髦高档的高弹棉太空棉金属棉羊毛绒机织被已几乎覆盖了市场,缝制棉被的机会不多了。我依然是恋旧难舍,保存了二床棉被,以便夏去秋来,重温往日温馨。儿女会长大,小鸟要出笼。我不知道将来人成树大的小儿女会怎样回忆今天。但我知道,秋日里的感觉会伴我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