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
你微小,
但你并不渺小,
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光芒,
都是你的亲人。
——泰戈尔《萤火虫》
记忆中的夏天,总是和蛙鸣、萤火虫还有老祖母的故事紧紧联系在一起。
下过几场大雨后,稻田里的水涨了起来,青蛙们开始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用响亮的歌声提醒我们:夏天来了!
夏天曾经是一个多么令人喜悦的季节啊。乡间夏天的夜晚,人们吃完晚饭,三三两两地聚集到门前的晒谷坪乘凉,坪上铺了几床凉席,大人们坐在席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年的收成。
小孩子们的屁股是坐不住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啦——在人群中追逐啦,玩丢沙包的游戏啦,去田里抓青蛙啦。但我们最爱做的事,还是捉萤火虫。
那时的夏天没有电灯,那时的星星特别亮,那时的萤火虫也比现在多得多。夏天的夜晚,总是可以看到成片的萤火虫在草丛中穿梭、飞舞,身上的光一闪一闪的,明明灭灭,看起来就像无数颗流动的星星。
我们在深蓝的天幕下,听着蛙鸣,追逐着萤火。我们把捉到的萤火虫放进透明的玻璃瓶里,睡觉时放进蚊帐里,就在闪闪的萤光中慢慢睡着,连梦里都似乎有萤火虫在飞舞。
村里的老人摇着蒲扇,坐在凉席上,教我们唱古老的童谣:“夜火虫,夜夜来,来做么咯,来摘细茶。细茶摘给哪个呷,细茶摘给爹爹呷,爹爹呷了钩梨坯。”
比起念童谣来,小孩子更感兴趣的是听老人们讲故事。村里有个叫五太爷的,故事讲得特别好,把一本《三国演义》倒背如流,每个晚上只讲一回,人们听得正入神的时候,他那边已经发话说“且听下回分解”了。一本《三国》讲完后,夏天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
对于我来说,三国的时代太遥远了,我更爱听老奶奶讲故事。奶奶没念过书,认识的字仅限于自己的名字,可是好像装着一肚子的故事。她说的故事总是带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万物在她的口中都有了人性。村头的老槐树上住着一个槐树精,后山密林中不仅有野鸡、兔子,还有会对着月亮修行的狐狸,全村人喝水的深潭里有一条潜龙,所以我们那地方才叫龙塘。
百听不厌的是一个关于红毛嬷嬷的故事。说的是妈妈出门在外,红毛嬷嬷假扮外婆来敲门,一家三姐妹和妖怪斗智斗勇的故事。如同中国所有的民间故事一样,大姐和二姐往往十分愚蠢,一早就被吃掉了,三妹则机智地打败了妖怪。红毛嬷嬷在我们方言中指松树精。识字以后,我读到《小红帽》时才发现,原来红毛嬷嬷就是《狼外婆》的中国版本。
奶奶所说的这些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过她的讲述,我突然发觉,那些平常我见惯了的事物,背后有可能都隐藏着一个动人的传说。我还记得奶奶说过有关夜火虫(我们那里把萤火虫叫作夜火虫)的传说,她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夜火虫,它们提着灯笼,来寻找还在尘世间的亲人。
听了这个传说后,我再也不捉萤火虫放进蚊帐了,因为我害怕第二天起床时,在蚊帐上看到它们的尸体。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萤火虫的生命特别短暂,我不知道那么短的时间内,它们能够顺利找到自己的亲人吗?想到这一点,我赶紧拔开玻璃瓶的瓶盖,把萤火虫放了出去。
这个传说和其他老祖母讲的故事一起滋养了我,多年以后,我成为了一个喜欢写故事的人,如果要推溯的话,也许这就是最初的源头。
和那些在写作上具有雄心壮志的人不同,我从来都无意书写鸿篇巨制。有人问我,你写的都是一些最普通的人和事,这有什么好写的呢?
也许这些故事的确太平常,故事的主角的确太普通。可是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去写传奇人物和伟大史诗,我只对身边的人和事感兴趣。我坚持认为,每种生命状态都值得被书写,只要你笔下的人物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曾经给予过你真实的触动和感悟。
在这本书中,你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大多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是他们的故事会让你感觉到,生命中总有微光在闪烁。如同那些逐渐在消失的萤火虫,在暗夜里迸发出光芒来,照亮了无数孩子的童年。
如今城市的夏夜已经没有蛙鸣,没有萤火虫,更没有老祖母的故事陪伴。在远离故事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朴素的、讲故事的人,就像收集萤光一样收集这些普通人的平凡故事。我总是忘不了,童年时我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