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几年前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作《我是谁》,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一些印象,主要写的是自己写了好几年小说,在创作中苦苦追求,上下寻觅,却是越写越不知道小说该怎么写,文章该怎么做,文坛的路该怎么走,也就是越写越不知道“我是谁”,这是一种困境,一种困惑,当然是想摆脱这样的困境,走出困惑,于是写那一篇文章,想有些新的追求和新的寻找。
那一篇文章的题目很明显是受了一些武侠小说的影响,记得那篇文章中提到《射雕英雄传》中的西毒欧阳峰,一心要做天下武林第一高手,苦练苦熬,到头来武功果然了不得,却迷失了本性,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回想当时,我似乎是从欧阳峰的悲剧产生出一些感叹来,才写了那篇《我是谁》,也许意在提醒自己不要在追求和寻觅中迷失了自己的本性罢。
其实,现在想想,天下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并非只发生在欧阳峰一个人身上,欧阳峰只是因为被作家点明了,于是众所周知,明智的人则引他以为警戒,而天下别的更多的人,谁又知道谁是怎么一回事呢。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完全彻底地永远地解决“我是谁”这个问题呢。
既然不可能彻底解决“我是谁”,为何又要苦苦地去追求,去寻找答案呢。欧阳峰是因为迷失了本性而不知道“我是谁”,而更多的人正好相反,因为苦苦追寻“我是谁”而迷失了本性或者可能迷失本性。
花开花落,一切顺其自然。
这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
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观?
武功的最高境界是心剑合一,无剑之剑,也只有真正地顺应自然,无胜负心,才可能达到这一种境界。但是,达到了这一种境界以后,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也许出现的将是一种新的不自然,新的迷失。
武侠书常常告诉我们这样一种思想,最高的境界就是无境界。
既然是一种无境界,又怎么去追求,怎么去达到呢,于是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还是顺其自然。
自然,包含着不自然——自然——不自然——自然这样的无尽的往复。
所以,顺其自然也许我们一辈子也做不到,我想那也无所谓,重要的不是目的,达到的多半不是目的。
花开花落,花开是目的?花落是目的?
花开花落,本来是没有目的的。
花开花落,来也然,去也然,好自在,好轻松,好潇洒,但是人生却不能没有目的,无论是达到还是达不到,人生应该有自己的目的,那么,向着你的目标走吧,这也是一种顺其自然。
写文章的人,当然也是要以顺其自然为高境界的,但是怎么样才能做到顺其自然呢,我说不出,大概也没有一条现成的路让我去走,写作许多年,回头细细想想,好像就是在不断地寻求“我是谁”这样一个答案。
因为始终也看不清“我是谁”,所以我对我自己的作品文章也就难以有一个比较明白的认识,是顺其自然?还是勉为其难?我想这决不是一个三五天一年几年能解决的事情,也许它将陪伴我一生,至少是陪着我走过自己的全部的写作历程吧。
有些人认为我在写作中不注重状物,或者说是状物能力不强。事实正是如此。写了十几年的小说,居然越来越不会描写了,现在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逼真地去描摹一件实物,怎么细腻地描写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这是一种退步还是一种进步,有时候,我明白是我自己不想去写,我想比如一个漂亮的姑娘,到底怎么漂亮,为什么不能让读者去创造呢,我好像没有权力剥夺读者的丰富的想象力,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种想法是正确还是偏误,或者是一种偷懒的借口,其实古今中外多少大手笔对于世间的一切的事物早已经作过十分详尽十分全面十分细致十分传神同时也是十分琐碎的描写,现在的我,再怎么写也是不能出新招的了,既然如此,就另奔前程了。打不过就走,这可不仅仅适用于武林和兵家之争。
这是不是顺其自然呢,我不知道。
我写文章也不怎么注重复杂深厚的精神意蕴,文如其人,因为生活中的我,就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我的文章也就不可能复杂到哪里去。我平时最怕的就是哲学和有关哲学的讨论,人类的命运,世界的未来,生命的意义,宇宙的结局,物我对立还是物我统一,时空有限还是时空无限等等,面对这些精神深度的东西,我真是无能为力。我想我也不必惭愧,那本来并不是我的事情,那是哲学家们的工作,写小说的人也许不必去和哲学家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