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奔沙滩富奔城,从前就是这样。从前住在乡下的人有了钱,发了财,像地主什么的,都是要往城里去的,在城里幽静的地方选一处地皮,买一幢房子,带上大小老婆,也或者只带小的,住到城里享清福。像从前的苏州城里,就有许多四乡的地主来住,他们的田产什么,就交给管家的,自己什么也不问,只知道年底收租,收租当然也不用他们亲自过问,只管让管家去收了,回来报告就是。所以,有的地主连自己家的田产有多少,在哪里他都不知道,这也不稀奇。反过来,人若是很穷,他们不敢往城里来,到城里没有穷人的活路,就都奔荒滩去,荒滩没有主,奔去开出几亩薄地种上一些粮食,好歹有些收成罢,于是老百姓都知道穷奔沙滩富奔城。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现在的人不管是穷是富,大家都是要往城里去,城里有的是路,富人有富人的路,穷人也有穷人的路,富人到城里买公寓,住洋楼,有小轿车,弄得比城里人还神气。穷的人就到城里打工,住工棚,睡地铺,也能赚些辛苦钱。寄回去养家活口,也或者自己在城里上馆子,看电影,小乐惠,总之人心向城,大家都往城里奔。现在和从前真是大不一样,假如再来一个什么广大干部下基层,知识青年下农村的事情,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结果来。
在我们苏州地区也有一块曾经很穷的沙滩,沙洲,曾经是一片贫瘠的地方,多少年多少代。一直被贫困所压抑,芦苇盖顶土堆墙,江岸沙滩围作田,就是这块穷沙滩的真实写照。可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沙洲突然变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沙洲变成了张家港。
突然出来了一个张家港,大家问,张家港是什么?
是富起来的苏南农村的典型,是大步流星奔小康的排头兵,现在许多人往张家港去,去做什么,当然是去看富起来的穷沙滩。可是那一回我到张家港却是去看张家港的穷。我是奉命去写一篇反映张家港扶贫工作的文章,两天时间驱车赶了六七个地方,真是马不停蹄,所到之处,看到了富裕中的贫困,也看到贫困中的奋起,许多事情真是很有感触,我想我此行的收获决不止于写成了一篇文章,完成了一个任务罢。
有一个村的党支部书记,每年辛辛苦苦工作,到头来却两手空空,连自己该有的报酬也拿不到,村里穷得连村干部的工资也发不出。支部书记的儿子在外面做个体户,回来对父亲说,做什么干部呀,出去帮我烧烧饭,看看门,我一年给你六千元工资……老书记听了,心里真是万般感慨。
有一个乡的两村是近邻,两个村的办公室一墙之隔,那边的兴旺和这边的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工厂一家接一家,办公大楼高大气派,另一边门可罗雀,万马齐暗,房屋破旧,道路不整,来了客人,泡茶没有杯子,让坐没有凳子,休息没有屋子,真是一派死气沉沉。
也有的贫困村,平时正常的开支付不起,正常的生活也维持不下去,拖欠电费,拖欠税款,供电系统要来拉电闸,税务部门不断上门,来收永远也收不到的欠款,追债的人把村干部盯得无处藏身,狼狈不堪。
在富起来的张家港,还有这些贫困的地方,怎么办?扶贫,富起来的张家港人,他们决不会扔下一个农民兄弟,也决不会放弃一寸土地。
我在凤凰乡溪家村见到市农业银行下乡扶贫的殷冬宝,他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殷冬宝告诉我,他在四十年中戴了两次大红花,一次是当兵,再就是这一次下乡扶贫。戴了红花,脸上很光彩,肩上的责任更重,心里的负担也重。他的家庭和许许多多家庭一样,是双职工家庭,孩子还小,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一旦长期离开,这个家的困难也是可想而知,但是殷冬宝和同行的张帆他们都没有讨价还价,服从了分配,一杆子下到了最底层。殷冬宝他们住的村办公室,简直就是一个大坟堆,四处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屋里蚊虫乱飞,老鼠乱窜,墙壁摇摇欲坠,屋顶能见天日,每逢下雨,只好在屋里用脸盆接水。一年春夏秋三季蚊虫猖狂,有时候吃一顿饭,两条腿被叮咬得全是红疙瘩,大一些的蚊子有两公分长,更厉害的是老鼠,半夜爬到人身上作威作福,殷冬宝他们半夜起来打老鼠已经是家常便饭。这样的经历,实在是太多,也就不以为很苦不以为很奇了,因此也根本不值得一说。他们总觉得生活上的艰苦困难还是小事,最苦恼的却是开展工作中的许多障碍。
溪家村的农民,因为对支部失去了信心,大小事情再也不找支部,在殷冬宝他们去了之后,农民好像看到了希望,大小事情统统找他们解决,从一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