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还能坐下去,其实他当然还是能坐下去,或者就不再喝茶,说话继续,也或者自己站身去拿水壶来加水,并且十分主动也给主人的杯续满,始终也不能明白主人一次次暗示,若说你放心吧,这事情我们一定想办法,暗示你可以走了,他就说上一大堆已经说了几遍的感激的话,若是看钟看表什么,他就说还早呢,我在家里不到某某点是不上床的,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攻。这样的客人固然是烦嫌,但是因为他能滔滔不绝地提供话题,有时听他聊聊虽然浪费些时间,但也不是全无收获。另有一种客人更让人头疼,那就是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来也来了,坐也坐了,也不是不认识不熟悉的,但就是不肯开金口,你若是说话,他就听你说。你若不说话,他也没有什么感受,陪着一起坐,任你怎么诱发,怎么启示,他高低没有什么话说。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头摇得拨郎鼓似的,绝对没有事情,只是来坐坐罢,你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你别无选择,只有干坐着陪他。有一次大夏天晚上来了一个人找我丈夫,两人坐在没有电扇的屋里,只听我丈夫偶尔有几句话说,没有听到那人半点声响,就这么汗流浃背地坐了几小时,这样的好性子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恐怕也只有我丈夫这样的脾气能应付这样的人呢。
除了临时突然而至的一些客人,我们家也是有许多常客的,我自己也常常受到一些固定的来访者的拜访,比如有一位退休老工人,是爱好文学的,常常收集了一些有关文学创作的剪报来给我,见面必称我为师,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年龄比我大出一倍以上,人生的路走得比我远去了,被他称作为师,我真是无地自容的,于是就比较热情地接待,当然也只是比较热情而已,泡茶,递烟,请坐,陪坐,洗耳恭听,陪着说话,于是以后就常常的来,一来一坐就是半天,向我要我的作品看,我手头没有复印件,就把唯一的一本刊物借给他,很担心一去就不能再返,其实这担心倒是多余,下次来必是要带来还的,倘是一本书,还会给我包上书皮,即使是一些复印件,也即使我说过不用再还,他也是要带了来还的,说我看过了,笔记也记下了,还是还给你,你要派大用场的,就是这么一位老人,这么一位客人,你说我能怎么对他。还有一位是大学的老师,也是常常来,坐坐,聊聊,借一堆书去,过些时来还书,再聊聊,有时候看出我的一些不耐烦,就说,我老伴说的,人家作家很忙的,你怎么老是去打扰人家,可是,他说,我也没有老是来打扰你对吧,我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的,你说是不是,我这一次倒有几多时间不来了呢,我说是,好久不来了。在苏北乡下还有我的一位常客,是一个年轻的农民,确确实实是爱好文学的,自己也写文章,基础也还可以,灵气也是有一些,只是苦于发表不了,经济又是相当的困难,常常四处走码头打工,做泥水匠什么的,每次到苏州,必到我家,总是带着一个又破又脏的蛇皮袋,装的是他的行李什么,来了先说说对我近期的一个什么作品的看法,谈得也是很上路的,再就是说说他自己最近写了一个什么东西,大体的内容是什么,手法上有哪些变化,自己的感受如何等等,然后就向我要一些三百格或者五百格的稿纸,他说他穷得连买稿纸的钱也没有,或者从蛇皮袋里拿出几本新书,多半是现代派作品,说,我的钱都买了书,现在我没有钱买车票了,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我当然不能不借,也明明知道这是有借无还的。他回去以后,会写一封信来,说借钱的事他一直放在心上,以后一定会还的,让我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云云,我虽然不是大富翁,但也不会把这几十块老是搁在心上,只是到了下一次他又上门的时候,他早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的钱了,又提出同样的要求,借些钱应急,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确实不是一个骗子,他对文学的见解远远高于一般的刚刚起步的文学青年,他的文学功底也是不弱,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的一个客人。
有时候很愿意客人来,也有的时候很怕客人来,一个人独处孤独时,希望有人来解解闷,或者生了病而病情又有所减轻正寂寞难耐时,也愿意有客人来在你的床前坐坐,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情,有满肚子的话要向人说,偏偏家里人又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心思听你说。于是觉得来个客人跟他说说也是很痛快,写作正写得酣畅淋漓,思如泉涌,听得有人敲门,那真是要命,好容易有了一个一家团聚的机会,梳妆打扮一番,孩子在一边欢呼雀跃许久,正准备上动物园去玩玩,开门的时候,见客人赫然立于门前,那味道也是不怎么样。一部惊险电视剧正看到紧要关头,凶手正在露出真相,忽报有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