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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1 场部

有削尖脑袋把家往场部搬的原因。他情愿天天上班下班多走一段路。

小芽走过场部最后面的一排房子,看见农场副书记老江头家的电灯已经亮了,小芽学校的化学老师程秀娟背着灯光在他家的桌上揉面,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上身跟着有节奏地一扑一仰,齐耳的短发也就随着一飞一散,真是好看。程老师的儿子小米粒儿侧身跪在桌边的方凳上,手里拿着一团湿面在捏什么东西,神情专注,鼻尖上脸颊上都沾着白白的面粉,弄成一个舞台上的小奸臣模样。

老江头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择韭菜,一抬头看见小芽,笑嘻嘻地招呼她:“小芽你别走,进屋等着去,晚上吃韭菜馅饼。”

小芽说:“不了,我妈等我回家呢。”

老江头站起来,沾着泥巴的手往两边张开,不由分说地拦住小芽:“走走,进屋去!家里有什么好等的?早晚不都是个回嘛!在这儿尝尝你程老师的手艺。”

小芽就不再推辞,绕过门口小板凳,熟门熟路地进屋去了。

程老师知道小芽进来,手里没停工,只回头朝小芽笑笑,脸上还微微地红了一红。程老师是北京人,大学毕业跟着丈夫到江苏,“文革”开始后丈夫被判成“反革命”,关进滨海农改农场里,程老师就流落到了江心洲。她身高大概有一米七,瘦削的身板总是挺得很直,除了给学生上课,平日里几乎不跟人说话,见人只羞怯地一笑,脸颊上泛一点红,像个大姑娘。北方人的肤色本来就比较深,程老师又爱红脸,因此在小芽印象里,程老师脸颊上的两团深红色一年四季都是油汪汪地染着,像是油彩涂上去的一样。

老江头其实也不老,四八年从东北参军,而后随军南下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算起来现在也不过四十五六岁。就是面相老了点,看上去很沧桑,总觉得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他的老伴儿是个不识字的农村人,病歪歪的,一年有半年起不来床。有个女儿二十多了,去年刚刚嫁到江对岸。老江头因为资格老,拿着全农场最高的工资,喝喝酒,吃吃肉,得空的时候到芦苇荡里打个野鸭子什么的,日子过得消消停停。小芽的学校里每年总有一次要请他这个“老革命”去讲讲打仗的事,他一开口就是一句怪腔怪调的东北话:“二十五年前……”底下马上哈哈地笑成一片。老江头一点也不恼,闭了嘴,笑眯眯地望着一操场的学生娃娃,心平气和地等着笑声过去。

有一天老江头在学校操场讲完了他的战争史,又被校长拖着看了一回高中班的军训,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老江头走过学校后面那一排教师宿舍,突然闻到一股久违了的北方烙饼的焦香。霎时间老江头如同被子弹击中,他晃了晃身子,满脸惊讶地站住,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在老江头生活的这个江心小岛上,人们一般是很少跟面食打交道的,不会做,也不乐意做,觉得面食吃了不当饱,像吃零食点心一样,是哄孩子玩的东西。老江头的女人是当地出身,自然对面食一类同样地敬而远之。老江头就总是馋他东北家乡的东西,饺子啦,烙饼啦,馒头和玉米面窝窝啦,卷着面酱的煎饼啦,什么什么的。

黄昏中烙饼的焦香勾起了老江头肚里的馋虫,他喉咙里吞咽着唾沫,目光惊喜而快乐,不由自主地寻香而去,于是看见了脸颊上浮着两团红晕的羞怯的程老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是全农场仅有的以北方普通话为语言体系的两个人哪,他们有着同样的发音方式,同样的对于面食的爱好,同样的关于北方白杨树和漫天冰雪的回忆哪。那个晚上,老江头不客气地坐在程老师的宿舍里,狼吞虎咽地大啖一顿烙饼卷鸡蛋之后,一发而不可收,连着几天点名要程老师给他做了他能想得起来的各种北方面食。而后老江头就郑重其事地提出邀请,要程老师每个礼拜都去场部他家里一次,由他来采买各种原材料,程老师做,两家合着过一个地道的东北之夜。

程老师不好意思推辞,也不敢推辞,毕竟老江头是她的顶头上司。显然地,程老师也觉到了有一种愉快,是一种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感受。程老师牵着她的儿子小米粒儿,腰肢笔挺,眼皮低垂,脸颊上带着红晕,从农场的二道江堤上往老江头家里走的时候,柳枝拂面而来,芦苇的清香熏芬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她嘴角边笑意盈盈,心里的愉快是每个从她身边过去的人都可以察觉到的。

小芽帮着老江头把韭菜择了,洗干净,细细地切碎,程老师拿出剁好的肉末,开始拌馅。其实食堂里有的是刚熬出来的猪油渣,油渣做馅更香更好吃,但是老江头不用,他这个人是从来不肯沾公家一点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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