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一个雨夜,在我住的宾馆房间里,我和两位好朋友在一起聊天,一个是海波,一个是殷实。我们已有许多年没见了,就是同在北京的殷实和海波,彼此间也是好几年没见了,不过,当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时,却丝毫没有生分的感觉。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东一下西一下地聊天。随意而又亲切,平和而又默契。
每次到北京,我总是行色匆匆,心累心烦。但只要能和好朋友相聚一场,我马上就能在喧嚣而又繁忙的北京,找到亲切踏实的感觉。
海波问起许多作家的情况,问起军队文学刊物的状况。他依然关注着文学。我不知道殷实是什么感觉,反正我的心里有些酸楚。他是一个对文学创作极为真诚的人,更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好编辑,可如今却远离了文学,或者准确地说,远离了文学事业。
大凡在军队从事文学创作、年龄又在三十五岁以上的,恐怕没有不知道海波的。海波作为一个编辑,比他作为一个作家更为著名。我想只要说到80年代的军队文学创作,就不可能绕过海波,当然,也不可能绕过《昆仑》。经他的手编出的好作品不知有多少,在他的扶持下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其中的许多人,至今仍活跃在文坛上。
比如说我。我的小说处女作,就是由海波编发的。
我对殷实说起了往事。我告诉他,在最初的日子里,我对海波并不感恩。
1984年,初学写作的我,将我的第一篇小说寄给了《昆仑》。海波给我回了信,说我有一定的潜力,并问我手头是否还有新作,如有,可带作品参加他们的新疆笔会。我兴奋无比,马上回信说有新作,非常想参加笔会。一来我从没参加过笔会,二来是去新疆。可我当时还在教导队当教员,创作不是正业。为了请下这个假,我几乎和领导闹僵。在经过无数曲折之后,我终于来到北京,来到《昆仑》编辑部,来到我在信封上常常写的那个地址——西什库茅屋胡同甲3号。
我还记得和海波的初次见面,是在走廊上。他迎上来和我握手。照说我该叫他老师的,可他的姓让我觉得不像个姓,就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一下。不知为何,新疆笔会取消了,改成首都青年军人笔会,就是说,改在北京了。参加笔会的大多数人本来就在北京,都有地方住,只有我是外地来的,像个游击队员似的游荡,短短一个月里搬了四个住处。其中有十来天,是和朱苏进、乔良住在一起。那算是最好的,每天还能和他们一起聊聊天。后来他们完成了作品就回鲁院上课去了,我就搬到了我表哥家。在表哥家住了一段时间觉得太添麻烦,又搬到了我的一个在北京工作的同学的集体宿舍。集体宿舍也不能老住,去找海波,海波就把我安排到了北京军区一个部队的招待所里,八大处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
我不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这么来回地折腾,早已使我没了写作的心情。最最重要的是,我的稿子改来改去都通不过,或者说改来改去海波都不满意,他总是说我没有“历史纵深感”,对人性的揭示不深刻,而我总是不服他。我们常常谈僵。那时我的确像个中学生一样喜欢抒情,喜欢表现美好,海波却希望我能写出人性的另一面。每当他给我一些情节上的建议时,我总是断然地说,不可能这样,或者说,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大为光火,说怎么跟你谈稿子那么费劲呢?你怎么那么犟呢?但我就是固执己见。有一回他要我写老两口散步,他说你就让他们默默地散步,他妈的什么也别说。我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说粗话。当时我想,看来我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谈拢的。
由于稿子修改不顺利,而我请假出来时又跟领导表态说,一定能发表作品。所以到了八大处后,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孤单寂寞,失落沮丧,烦躁不安,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想来想去,决定离开北京回成都。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八大处到文艺社的。偏偏那天海波不在编辑部,这更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我买了张车票直接去了火车站,等车时我给海波写了封信,其他话都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让你的历史纵深感见鬼去吧!我回成都了。我把信丢进信箱,登上了火车。
海波收到信后非常生气,大概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作者,竟敢不打招呼就走,而且出言不逊。当时我们军区的简嘉也在北京鲁院读书,海波见到他后就把我的信给他看,说瞧瞧你们军区的业余作者,居然这样!简嘉看了信后幽默地说,她这样做的确不对,但你得承认她的字写得很好。后来每每办笔会,海波必在笔会开始时把我作为反面教材教育与会人员,三令五申,不得效